鸟尽
汉水汤汤,西风卷啸。
八月伊始,一场罕见的连续下过半旬的暴雨使得荆北逢了极为严重的涝灾,一时之间,人人号哀。
汉水对面,于禁赶着去救曹仁,脚跟还没站稳,汉寿亭侯借着这场天怒人怨的大雨,拨调五千军士不吃不喝地挖了整整三天三夜,终于迫使汉水改了河道,顺利地引流东北,进而围困了于禁全军,曹操的三万将士,竟在十天内集体没于洪流。
作为主将,于禁被抓住的时候狼狈不堪,浑身的甲胄在水中泡了很久,已经碎成了大小、薄厚不一的软片。他的副将庞德在水中被擒住的时候情况更加悲惨,他甚至没有哪怕一片软乎乎的甲胄用以覆身,因此只好光着上半身,披头散发,满脸泥污。
关公捋须大笑:“穷途末路,还不早降?”
于禁立刻跪在关公面前,他双手被缚,因此只能磕头谢罪,男人的声音中是分明的恐惧:“禁,愿降公!”
关公点点头,眼光扫向庞德。
庞德一声不吭。
关公骂道:“见了本侯,为何不跪!”
庞德冷哼一声,带着血痕与泥印的脸转向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我双膝只跪君主,你算何人?”
关公骤然揪住捆着庞德的麻绳,另一只手掐住他的喉咙,眼中狠决:“匹夫!再说一遍?”
庞德的脸瞬间有些发青,他嗓音沙哑,扭曲地笑着,向地上啐了一口:“再说一万遍,我也敢!我这膝盖只跪君主,不跪乱臣贼子!”
关公狠狠推开他,庞德向后趔趄几步,还是稳住了身子,直直地站立在一众人面前。他的脸上是一片平静的决绝,以及发自内心的轻蔑。
他骂道:“于禁!魏公待你千般好,你竟做叛臣!”
他的眼光又似乎在寻找什么。倏尔,他找到了执枪立于一角的马岱。
庞德向着马岱的方向,如同寒暄一般:“二公子,故主可好?”
众人的眼光齐刷刷集中在马岱身上,马岱显得有些不自在。他不知道该不该就庞德的话作出回答。
“转告他,就算到了今天,我庞德也不后悔。”庞德高声大笑着,朝马岱前后晃晃臂膀,马岱清楚地看到他□□着的精壮上半身已然被那条勒绑他的很是紧致的绳子束出了几条血印。
庞德的脸上已经失去了平静,只剩临诀前的狂野。
“别忘了!二公子!哈哈哈……”
他转而瞪着地上长跪不起的于禁,极尽鄙夷:“你做你的贰臣,我去也!”
庞德反走向关公,铿锵道:“还等什么?请即就刑!”
关公一挥手,冰一般的神色冻住了他心底全部的人性。两个刽子手立刻押走庞德,倏尔进来回报:“贼已斩首!”
关公望一眼地上发愣的于禁,“仲则,起来吧,还想跪到何时?”
于禁一脑门的汗,也没有人去扶他起身,只有一个小兵走过去给他解开了那道绳索,他感到胳膊自由了,才发现躯干一直发冷,心下才反应过来,此时竟是正应火热的八月。
“散了吧!明天庆功。”关公大步流星地走出军帐,众人三五成群,亦跟着走了出去。帐内一时只剩马岱和于禁两个人。
于禁仿佛浑身不自在,马岱同样感到不自在。于禁因为庞德,马岱同样因为庞德。
过了许久,于禁终于抱拳行礼:“马将军,罪人告退了……”
马岱没有任何表示。他还在想刚才站在这里、活生生的男人口中托出对马超的“问候”,以及这个男人随后就刑时,脸上丢来的深恶痛绝的鄙厌。
转眼已临初冬。关公军中,秋天时候水淹敌手所带来的胜利的狂喜还未真正褪去。
帐外还在飘雨,似是八月雨的回光返照。
马岱唯唯立于汉寿亭侯身后,眼光铺向地面,不敢直视面前天神一般的将军。后者正拆开一封出自敌手的信帛,听议帐内的同僚们调侃,说这驻扎在陆口的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此前是受吴主之命打击山贼的,这段日子他碰巧来了运气,因那大将吕蒙病得不轻,给送回建业了,江陵附近几座城池没人能接手,孙权就派了个他来救火。
说这些话的人们七嘴八舌,皆不以为然。
拆开信件草草瞥几眼,关公随手将书帛弃在一边。于是这封名不见经传的信,连同他名不见经传的主人,就一同滑落到案底去了。
马岱站在众人的最末,眼睛一直随着关公不屑一顾的动作滑向他的案底。
前几日他从祂荣处知晓了一些来自江东的风吹草动。这个所谓“名不见经传”的陆将军,是出于吴郡的世家子弟,且不论其军功,他在打击山贼的战场上已经积累了很多实际经验,只是未曾扬名于外。因此包括共事的许多同僚在内,皆不知此人深浅。
除了吴主孙权。
孙权信赖这个陆姓的将军却已经很多年了。祂荣说,他们相识于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