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问
她有什么话好讲?
她当然有话可讲。
曾经的灵山派二师姐拙于语言,只会一味反驳自己从未做过,落于自证陷阱后被人强行定罪,后来的冥河之主却是公认的心机深沉,一开口,别说把黑的说成白的,就是把死的说成活的也是稀松平常。
澹台云拂低垂眉眼,淡淡道,“孙长老,我还是不明白。林义师弟也说没有看见偷袭者,小师妹骤然遭袭,昏迷前出声唤我,为何便是指证偷袭者是我,而不是提醒我当心呢?”
她话音刚落,另一名男弟子便道:“既然如此,当时我与白师姐站得更近,她为何不唤我?”
澹台云拂回头瞥了他一眼,面不改色道:“师妹与我皆是师尊亲传,自然关系更亲近些。”
“你胡说,全宗上下谁不知道你与白师姐关系极差!”又一名男弟子出声反驳道,“分明是你居心不良,故意谋害白师姐。”
“师弟所言,可有凭证?”澹台云拂并不如他人预想地那般恼羞成怒,只是沉声道,“诋毁同门,也是要入刑堂的。”
那男弟子对上澹台云拂淡漠而通透的眼睛,只觉脊背生寒,禁不住后退了一步,指责的话堵在喉中,一时不敢吐出。
澹台云拂又转眼去看另外几人,只见众人面上不忿,对上她的视线时又匆匆避开,不敢开口。
气氛一时僵持,澹台云拂这才慢悠悠递了个台阶,“其实诸位何必如此心急呢,棠长老已为师妹医治,何不等师妹醒来再行问话?”
孙长老冷哼一声:“锦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况且她一向心善,醒来后未必不会为你包庇。”
澹台云拂略略抬眸,对道:“若真有人偷袭,便是门中叛徒,今日伤了她,他日未必不会害了其他师弟妹,事涉宗门安危,师妹不会不知轻重。”
孙长老被堵了话口,再说下去便仿佛认了白锦娇不知轻重,他瞪了澹台云拂一眼,恨恨地闭了口。
澹台云拂见他无言以对,从容拂袖,转身便走。
“站住。”孙长老沉着脸,想要挽回一丝威严,“此事可以容后再审,但事情清楚前,你不许离开刑堂。”
澹台云拂道:“我忧心师妹伤势,想要前去一探,难道长老不想问问师妹何时能够清醒吗?”
孙长老铁青着脸走下来,到了澹台云拂身旁还“哼”了一声:“走。”
澹台云拂却不动身,她似想起什么一般,回过身眼神轻扫,语带微嘲道:“丹峰离此不远,诸位不如随我同去探视,也省得日后疑心我威逼利诱。”
丹峰,问医堂。
澹台云拂甫一踏进殿门,便听到一声怒斥:“澹台云拂,你还敢过来!”
话音落地,一道朱色身影风风火火地闯到众人面前。
来人一袭红衣,银色短发,发顶竖着两只白色虎耳,圆瞪的双眸灿如流金。
前任妖皇的遗腹子厉燃,在人族和妖族签订和平协议时被现任妖皇,也就是他长兄,当作质子送进修真界,拜进师尊门下时比她晚了几个月,算起来还要叫她一声师姐。
只是厉燃一贯看她不顺眼,叫她时一向连名带姓,此时他直奔而来,几步便到了澹台云拂跟前,伸手要抓她的衣领。
澹台云拂侧身避开,“啪”地一声,打在他的手背。
厉燃瞬间瞪大双眼,灿金的眸子里兴起怒火,握拳就要打向澹台云拂的侧脸。
澹台云拂毫无保留地一脚踹上他的膝盖,厉燃没有防备,拳头还未挥出,便“咚”地一声单膝跪到了地上。
“你!”厉燃怒火更盛,咬牙切齿地看向澹台云拂,从地上站起身,作势又要动手。
“小燃。”
一道煦若春风的声音适时响起,温和中暗藏着不容违抗的劝阻。
厉燃的拳头顿在空中,僵了片刻后愤愤放下。
澹台云拂看向堂中,一道淡青色的人影从房内慢慢走了近来。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温怀瑜,澹台云拂的大师兄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性格温和,脸上永远带着三分笑意,而他笑时,眼眸中便荡出柔波,像春日里柳枝拂过碧水,漾开一圈圈涟漪。
澹台云拂一时怔愣,眼前慢慢浮现出一片血色来。
她被诬陷杀害宗门弟子,在处刑台上承受剖筋剜骨之刑后是温怀瑜把她背下了山,那一天霞光似火,照在灵山的九千级长阶上,她的血染红了温怀瑜后背大片大片的衣衫。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魔域的封印破开后,魔族与人族之间爆发了一场又一场惨烈的战争,无数城池在魔军的肆虐下沦陷,温怀瑜驻守的那座城池在后来正面撞上了以残忍著称的魔将带领的大军,为了让那座城的百姓安全转移,温怀瑜强撑了一天一夜的结界,澹台云拂最后得到的消息,是他的死讯:沧澜城破,守城人受万魔噬身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