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残事(二)
天地可不管凡人一团乱麻般的破事,它自顾自地褪去了东南角的蓝盈盈的白云,取而代之的是一场无声的大雪。
正月里,离元宵没几天,这场雪来的不是时候。
加重了料峭的春寒,扼杀了回暖的春意。
雕梁旧刻杏,香壁本泥椒。
妃色的椒房内生着炭火,这份温暖,足以让窗外衔泥啁啾的春燕,误以为已经时值季春了。
“瑞雪兆丰年。”庾昙搂着自己的红绒小袄,坐在闺房内看着窗外的燕子纷忙逃窜的景色出了神。
天平等地戏弄着众生。
明明已经有了回暖的意思,却偏要下一场大雪来破坏燕子的筑巢计划。
“唉,阿楠你说,这青鸟拆了又缝,缝了又拆,总是绣不好。”
照猫画虎,临燕绣鸟。
自然是绣不好的。
一旁唤作阿楠的婢女穿戴齐整,身上用的虽不是什么上好的缎子,但没一处补丁漏风的。
现时南阳满城风云。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南阳百姓与之相比,真是“相形见绌”了。
“阿楠,我知道了!”庾昙伸手去够窗外旋转飘落的雪花,那斗片片小雪花,像有灵性地跃到小昙小巧的手掌心之中,不忍化开。
冰冰凉凉的触感带着她自己的体温,无聊。
连冷都冷不个痛快。
”大概是在房间里待久了,我想出去转转。”
想到这,庾昙几乎是要跃起来了。
“七小姐,老爷说最近南阳城乱的很”
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传闻,阿楠神情有些慌张地凑到庾昙身边,想为她把窗户关上。
“屋外有强盗,有瘟疫,还听说成都王司马颖千里迢迢地从洛阳赶来,大队行军驻扎南阳,怕是时事要变。
“没多久小姐就要出阁了,这样的乱世,万一被贼人掳去,樊公子虽然不是个介意名声的主,可是阿楠不能不为小姐着想。”
阿楠知道,这些话并不能吓退庾昙的主意。
想起了说书先生讲着望梅止渴的故事,阿楠觉得对于庾昙,关窗止出。
从源头治起。
庾昙转过身来,冲正在靠近窗户的阿楠做了个鬼脸。
阿楠吓了一跳,随即放弃了关窗的念头,而她的七小姐突然语气缓和地喃喃着,“你说的我都懂,只是。”
只是?
庾昙深深地叹了口气,“只是南阳城乱,天又开始下雪,这样冷,百姓受累,无药可医,阿楠,想到这,我无法安心地坐在这一方温暖的高阁之中。”
“阿楠,我有时真想不通,为什么我生来便能高枕无忧,我是说,不用为衣食忧虑,而这天下许许多多的人,一年辛辛苦苦耕作,却总是逢灾,颗粒无收。”
“我…我感觉受之有愧。”一阵冷风刮了进来,庾昙不自觉地捏紧了自己的袖口,“我想做点什么,才对得起世间的这份碌碌辛苦。”
阿楠有些动容地看着眼前临窗眺望的庾昙,不知怎么的,一向多话的她,几经斟酌此时,嘴里只生生地滚出一个字来:
“命。”
“七小姐,你命好。”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无关痛痒的回答。
不是因为你救下了多少,本该在秋猎里被炙烤的野鹿。
也不是因为你恭顺父母,亲爱姊妹。
也不是因为你偷偷藏着将糕饼分予我们这样的下人吃。
你能高枕无忧地将屋外的波诡云谲置身事外。
只是因为命。
仅此而已。
这样有些妒忌和的回答说是没掺几分愤懑的讥讽,阿楠自己都是不信的。
你命好,才有资格身在福中不知福。
阿楠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一句话:你和那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司马衷都是这样得天独厚的人。
命好。
是啊,命好。
无能的人能高居王位,天真的小姐能安稳的坐在高阁。
这世间一切的秩序都早已由命这样的东西写清了。
贵族门阀都能顺着这份命的藤蔓,将那所谓的历史和未来看得一清二楚。
西晋交在你们这样的人手里,交在这样的命手里。
就该烂成一团。
但是在看到庾昙有些忧郁眼神的一瞬间,她心中激荡的这点不满而飘荡的火光被这份天真而清澈的眼神浇灭了。
阿楠是一路看着这位天真烂漫的七小姐长大的,如今的七小姐,已到了在闺房里绣着出嫁要用的什子年纪。
侍奉这位七小姐这样久了,还未看到她像如今这样,有什么样的心事。
一脸不相衬的忧愁。
阿楠心中萌生了一股怜惜和护犊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