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残事（一）

告别七林轩的郗司隶，孔谧率领一小队随行军走到了阴府坞壁的门口。

在此之前，他调拨出了几个弓弩手上了角楼，以他的角号为令。

按照郗司隶和樊枢暗话的指示，岑河所带领的军队，今天就该亡命于此。

还没走到，随行的一位矮胖的士兵小跑着出列赶在孔谧面前，衣服上佩着的盔甲哐哐当当，他匆匆行了军礼，操着一口地道的关内乡音说道：“羽林郎，程狸子他有些内急。”

“内急就内急，有必要汇报吗？”孔谧瞬间变了脸色，不怒自威地瞪了他一眼， “怎？我们这一群人还要等他不成？”

矮胖士兵糙黄的脸色下跳脱出一丝怯懦的红晕，急忙狡辩道：“不是不是，羽林军，他……程狸子，还没回来！”

“先前我允诺过，对待逃兵就是对待敌人。”孔谧本没打算把注意力放在逃跑的程狸子身上。

但看见支支吾吾的矮胖士兵紧张到脸色发白的样子，他突然觉得，这群最近总是病恹恹的提着刀的士兵们，需杀点人来杀鸡儆猴约束纪律，也需要些奖赏来刺激他们。

“你，叫什么名字？”

“邹虎。”

“赏！”

“至于程狸子，见到此人，格杀勿论。”

邹虎慌忙向孔谧行礼道谢，这唯唯诺诺的架势，不由地想到了宫里的宦官，孔谧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却也不好说什么。

没办法，眼下也只有邹虎可以让他做一个“赏罚分明”的例子。

“行了，归队吧。”

孔谧知道，尽管手下的士兵看到这一幕，会羡慕邹虎交了好运气面前，可在他面前没人敢窃窃私语。

不知士兵们是因为连日的劳累和过于紧张的心理，还是因为那悄无声息的疫病逐渐侵入蚕食着他们的心神。

整个队伍行进的过程中，一直都是一种低气压的状态，直到邹虎出现后，众人才更打起精神来。

看来杀鸡儆猴颇有成效，一鼓作气，孔谧用粗狂的声音吼道：“继续——前行！”

士兵们同吃同住，但军情急，没很多时间给他们来培养兄弟情，大多互相混个脸熟就点到为止了。

所以，突如其来的疫病夺去了不少士兵的性命，也没有多少人来得及为他们哭天喊地地讨个说法。

孔谧隐隐得到了庾期军队疫病传到自家后院的口风，但现在还不是治疫的时候。

至少得等完成这次阴府内的绞杀。

只是没有这些血泪的烘托，他还不知道，疫病的蔓延，已经到了多严重的地步了。

军队沉默而压抑地行进在风中飘絮的寒冷之中。

面面相觑的士兵们瞄了眼邹虎和孔谧，在心中都忍不住打咕噜——

这邹虎，是哪一位？

不识。

樊枢的弓弩手是不听命于孔谧的，樊枢的府兵和郗蔚冬的士兵，在着装上就有着巨大的分异。

樊枢的府兵着着硬朗的粗布土黄底衫，配的盔甲却是上好的铁打出的什子。那铁相当密实却不重，最适合穿着飞来飞去，或是趴在墙头上。

郗蔚冬的士兵吃晋室饭，还算是训练有素，着着黑藏蓝的袄子里夹着陈年的棉絮，左臂上系着用来标识的红带。不在盔甲上做文章，而是把那昂贵的金属考究地用在了佩剑和长矛上。

还有一点就是，樊枢的府兵是破釜沉舟的流民，而郗蔚冬手下的士兵大多是征兵来的，私底下总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怨气。

率着一群士兵的孔谧走到了门口，瞄了眼左右墙上穿着土黄麻衫，伏着的弓弩手，有这群人拿着矛头指向自己，孔谧总觉得不是很自在。

此时，顾不上那么多，司马颖的手下岑河就在门外，他的心里好似已然奏起了鼓点，打着老茧的右手不自觉地那条寒铁打造的软鞭。

霎时，寒铁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去回忆在遥远的冰川战场上，将自己的一腔热血洒在河西的情景。

杀——杀——杀——

狂风像是卷着呜咽的羌笛，吹散了二月的初絮。

他猛然睁开双眼，向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凝重地吼道：“开——门——！”

咚——咚咚——咚——

门口把手的士兵，卸下了挂在门上笨重的胡杨木，木料粗笨地撞在地上。而两扇门扉之间，瞬间露出一道罅隙。

这条象征着战斗的“一线”门缝，随着吱呀声，变成四四方方的矩形，大量的天光涌了进来。

岑河坐在汗血战马上，睥睨地俯视着低下的孔谧。

他心高气傲，一张脸生得却极其白俊。

像是出尘于江南水乡，而不是经大漠的黄沙的淘洗。

天生的白净，让他看上去不像是出身行伍，在疆场上厮杀的老将。

如果不是熟悉他的人，怕也以为他也学那些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