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红

樊府坞壁共三层，整体是个回字形形制。

除角楼内密道自设楼梯，宾客能走的楼梯只有东北角和西北角的两处。婷幽从东侧廊道尽头走上了东北角的楼梯。

东廊道右侧是一段低矮的垣墙，上有致地雕着漏花冰纹小窗，红灯笼细细摇晃。

因正经着湖心轩的主要通路，故布置得热闹些。

左侧是一条连片红梅林，吐着一蓬蓬的香。

虽挂着雪，顶着白帽子的红梅在红灯笼的映衬下艳得妖冶。

西廊道则植松柏，东西廊道靠着湖心轩的通路相连。一径蓊然苍色。

长松落落，卉木蒙蒙。

在二楼连廊上。

公孙靖从西北角楼屋檐上翻下来，轻盈盈地闪在婷幽的去路前。

带伤绕了一大圈，气还不带喘一下。

会轻功真好。

公孙靖从雪后霁月的清辉中拔步走出来，婷幽顺势退一步，被一把泛着银光刀的拦住脖颈。

她吃亏在，赴宴没带武器。

“你在说谎。”公孙靖逼问道。

其实没有问的成分。

“说什么不重要，关键是有没有人信。”

婷幽停住脚步，挑衅道：

“不帮着我哥，难道向着你？”

“跟在我后面，如果是想找到阴罅，我劝你还是省了这遭。”

公孙靖脸上陡然掠过一阵愠色，凑近，啐道：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你可知这刀浸过多少人的血。”

“说，你们把真的阴罅藏哪了。”

对于公孙靖来说，她说的话要反着听。

没有是有，不知道就是知道。

为图方便，儒家将人分成两类，小人，君子。

小人编不出真话，那就反着听，君子造不出假话，那就正着听。

可人不是非黑即白的理想标签，真假参半，最难判断。

婷幽放缓浅笑一声，提起手，用指肚顺着刀刃摸到底，猩红的鲜血瞬时间往外涌。

带着体温淋在冰冷的刀片上，仿佛要结霜。

公孙靖端着刀，罔知所措般地颔首，歪颈将头垂到一边去。

“杀我？”

瞧着公孙靖不敢抬头的样子，婷幽更加确定心中的猜想。

“杀一个武官家眷，郗司隶会替你收拾这样的篓子？”

“我若是你，有这功夫，早就找到阴罅了。更何况……” 婷幽将手指上的血左右抹在脸上，揶揄道：

“一个晕血的人，你有这个胆子吗？”

“你！怎会知道？”公孙靖的睫毛翕动，心虚道。

“其一，伤口绑着没有毛边黑纱绫缎，不像是随意从布块上撕下来的。”

“宽度不适合包扎伤口，倒像是用来遮住眼睛的纱布。”“应该是情急之下挪用的。”

“其二，在厅中我注意到你通身玄色，寻常剑穗络子是红色为多，你则连剑穗都是少见黑色，于是我想，你是不是特意避开红色。

“于是，我把注意力转移到一身红裙的庾昙上，她当时就你旁边，你却完全没看过她。尤其当你视线扫过去时，你都隙着眼睛。”

“因为她穿着红衣服，你不敢。”

“最后一点，若要上二楼，出了厅，东廊必经之路上，一定会经过红梅林和红灯笼。而你为了避开它们，特地绕远路从西端柏木林那端上去。

“从以上几件事物中，提出他们相同的特征——红色。”

“你很怕红色。”

从怀疑到确认，是一个不断收集证据的过程。失败的推理是用臆想的结论来合理化证据。

婷幽的推理中赌的成分更大，碰巧撞对了答案。

谢师不能再放任她冒险下去。

突然一道刺眼的眩光晃在公孙靖偏过的脸上，是夔龙纹青铜镜反射的月光。

趁他闭眼失去平衡之际，婷幽趁机一击其手肘打掉落刀子。

谢师伸个腰，从东北角楼窗台上跳下来，拾起刀子，一把贴在公孙靖脖子上，见公孙靖老实不动了，谢师俯着头吃吃笑道：

“听闻郗蔚冬手下有个轻功第一的武士，飞檐走壁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就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