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渡他渡

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

息芸注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伛偻提携、往来不绝，有因馋嘴而哭闹不止的幼童，还有骑在父亲肩头看杂技的娃娃，孩童的眼里最是天真，会发出由衷的、开心的笑容。

一晃眼，来这个世界已经快三百年了，前世短短数十年的记忆格外微茫，却在这铺满天空的瑰丽烟火里、在这堆山积海的人群中，从记忆的罅隙里偷偷钻出来。

息芸一愣神，不小心被撞上，年轻男女轻侃调情，一看撞到了人，连忙赔礼道歉，息芸微微笑了笑，望着他们远去，心里慨叹，好热闹啊！

这样的人间盛景，息芸有时会怀疑，自己因一己私欲，逞强复国，究竟是力挽狂澜，还是平添战火。像辰荣熠那样，以妥协退让换得中原安稳，究竟是对是错？自己前世不过是个普通人，熟知剧情和强大外挂是否让自己以上帝视角俯视人世间，失了谦卑之心？

“前方的姑娘？是否要渡船呀？”船夫高声呼唤。

息芸这才发现因为岸边人潮拥挤，自己已经被挤到了人群稀疏的渡口。她正要开口婉拒，一抬眼，看见那女子白衣胜雪。

一瞬间，息芸忍不住想笑，真是什么烦恼哀愁都消了，“哎，船家，我这就来！”

息芸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船，坐在船头，回身打量那女子，玉骨珊珊、风致嫣然，又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息芸知道最近这几场仗，西炎在损兵折将后采取了围而不攻的战略，城池里十数万人每日所耗粮草颇巨，虽然自己以魏婴的身份安排了后世的军屯、民屯事宜，但到底时间短、见效慢，所以相柳此番是来与辰荣熠等中原氏族接洽，募集粮草的。

说起来，相柳这个军师不仅要冲锋陷阵，还总是干着军需官的活，还要费心乔装打扮，真是委屈他了。息芸想着想着又有点想笑。

“我这里有一些吃的，姑娘可愿与我一同分享？”息芸热情地推销自己手上的吃食，看上去琳琅满目、酸辣咸甜皆有。

“你这人，一贯如此热情吗？”她的声音清冷寒峻，似乎不沾染人间烟火气。

“相逢即是缘嘛，世上汪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船，靠自己的岸，所求的，不过是同行一段的缘分。你吃不吃？”息芸费力地递过去，一个浪打来，险些站不稳。

相柳回到清水镇，发现十一和玟小六都已经离开，又没留下讯息，心里安慰自己至少有毛球在，安危无虞。来中原募集粮草，行船至此，大老远就看见十一傻愣愣地站在河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想拎上船好好教训。

接过息芸递过来的食物，相柳尝了几口，摆出了一副不过尔尔的表情，然后一口一口全吃光了。正准备说两句狠话以解心中郁气，转头看见息芸眼巴巴地望向自己。

“怎么样？好吃吗？”

“还行，无甚滋味。”相柳佯装不在意，端坐在船舱里。

息芸叹了一口气，“我还准备借这些美食向我的朋友赔礼，看来是不成了。”

“你犯了什么错？得罪了你朋友。”相柳试探着问。

“我一个朋友惦念我的安危，生怕我遇险，把他平生最宝贵珍视之物送给我避险，可是我逃离困境竟然忘了报平安，也不知道他现在心情如何，还愿不愿意原谅我？”息芸长吁短叹，船夫都忍不住劝慰，“你的朋友如果知道你满怀歉意，肯定会原谅你的。”

“姑娘你觉得呢？我的这个朋友，如果知道我真心惦记他、牵挂他，他还会生气吗？”息芸一点点偷偷挪到船舱里，坐到他身边。

相柳假装没看到，也没搭理她。

这时，桥头岸边，一簇簇五彩缤纷的烟花炸开，息芸轻轻捏了捏他的衣袖，“看，烟花！”

坐在船头的两人可以清楚地看见烟花盛放与凋零，铺满了整个视线的瑰丽璀璨，与北地茫茫无际的冰雪截然不同，那时候只觉得天地之间、万籁俱寂，这时却感到，并肩而坐、不显孤清。

“船家，靠岸！”息芸将剩下的点心递给相柳，她可不能随着这艘船驶离赤水城。

待她远行，相柳吩咐船家开船。一伸手，发现衣袖里沉甸甸的，是一瓶灵药。

下了船，息芸的心事也想开了，哪来那么多伤春悲秋，前世已经回不去，今生从心就好。就像是魏无羡说的，管他熙熙攘攘阳关道，我偏要一条路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