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瞒
“我不是她”。
这事情沈衍自然也知晓,可是,听她亲口说出,却是心如刀绞。
如今的她不是当年的她,却也是同一个人。
连她都不知当初那个阿桢究竟是有多么在意他,才丢下了身为公主的骄傲,委身事敌,年复一年地在他冰冷的后宫中,等过了虚耗的日日夜夜。
可是,这份深情,却被他辜负了。
他能重生一世又如何呢。
那个深情的阿桢,是再也回不来了。而她……他依然爱着的她,却是不会再有那段相濡以沫的情意,也便不会如此爱慕他了。
苍天。
沈衍一时之间,竟是连呼吸都难。喉咙里仿佛噎着甚么,想开口说话,却是一口猩红的血从喉咙中涌出。
他便是急忙用手去捂。到底捂不干净,浓稠鲜血,自指间涌出,竟将姬桢看愣了。
她不过是想让沈衍不开心,他不开心,她便开心了。
凭甚前世欺负她见识短浅,让她在痛苦中度过了最后几年的人,只消说一句深情,便该被原谅?
——哪怕是念在沈衍此生专心为她筹谋,她最终大约会将他留下,可也不是说,此刻便要宽宥他的。
说几句戳他心坎的话,难道有甚么错儿么!
可是她并不是想让他懊恼到呕血而亡啊。
一时间匆匆忙忙寻了自己的帕子塞给他:“二郎,二郎,你……不过是个梦罢了,何以如此伤情?你莫不是,打从心里盼着,我会是那样待你的?”
沈衍持着她的帕子,那纤薄的丝帕,如何能拭尽那一口鲜血。
可是,她这一句,竟是令他暗幸自己口中尚不干净,不必开口。
他怎么敢说自己盼着她如此心悦他——纵使是渴望两情相依,也不能盼着她被如此作践仍是衷情不舍。
只勉强抬手,示意自己须得出去处置那满口的血污,匆匆退出帐幔而去。
姬桢蹙着眉望他,满面忧色,待帘幕在他身后闭合,方轻轻舒出一口气来,接着,她是想笑一下的——她又出了气,又知晓了前世过身后的事,还确定了沈衍的心思,无论是为利,还是为情,都很该笑。
可她笑不出来。
目光移到枕上,似有数星极细小的血迹。
她抿着嘴唇,以手指覆上,那比针尖还微小的一点儿红,不温热,也不潮湿,便是将手指凑在鼻尖,也嗅不出半点血腥气。
她慢慢将手放回被上,自己也坐起身来,一时之间,只是默默。心里千回百转,想着他方才说的每一句话,叹出一口气,还有一口气,竟是怎样也叹不完似的。
自己不说,倒也想不到,这一世与前一世天差地别,竟是已然如此不同。
连这颗心,也再回不到先前——她已然不是那个只能任人摆布的公主,又如何还有那许多沉溺情|爱的余暇。
倒是沈衍……沈衍他瞧着,便似前世的她,心思里八成都是一个“情”字,便仿佛是这一世的苦,全是从这一个字来,也只能以这一个字排解。
倒是有些可怜。
她便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发着愣,又不觉身上凉,也不察觉辰光流转。
帐中一盏不倒灯,映着她娉婷影子,落在月照千山的榻屏上,竟显得有些单薄。
沈衍去漱了口,再回来时,便见得她还那么坐着——一轮月光洒在榻前,照着帐中人,像是个玉捏的仙子。
他屏屏呼吸方走过去,低声唤:“殿下怎不躺着,若是着了凉,如何是好。”
她霍然回头,眸中映了他的影子:“你可……还好?”
“臣无妨。”
“那便过来罢。”她拍拍身边,待他依言坐过来,便往他身上一靠,低声道,“我冷了,你抱抱我。”
沈衍几乎无奈,她腰部向下还是盖了锦被的,他却是只着中衣去外头漱口。若说凉,他的身体此刻自然是比她更凉。
“臣身上也凉,不若臣去为殿下换个手炉……”
“不必,”她浑不在意,断然拒绝,顺手环了他的腰,脸蛋儿直贴在他臂边,低声喃喃着说下去,“我才不该心悦你,你这个痴儿。”
“你道我是缺那个手炉么……你抱抱我罢。我便不是你的梦中人,可也是我。我虽不知她多么欢喜你,可我也欢喜你……你就,就喜欢我罢,莫要再想她了。”
“那只不过是个梦,你总不能分不清哪里是真的——虽则你在那边是皇帝,可在这边,若我做了女皇,也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好?我待你,一定会比你待她好。我不会把你关在宫里,你想为苍生百姓做事,便尽管去做。只消你做得对,我总是护着你。”
沈衍微微转过头看她,乌黑浓密的发顶,散下来的发丝,稍稍掩盖着她的脸庞。
她絮絮说着,是他熟悉的嗓音——不,他如今,也只熟悉这一个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