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事
秘密,往往是最能拿捏住人心的事情。
沈衍知道的着实有些多,从月出时分,说到外头敲过四更,方才大略将他所知的讲了七成八成。
姬桢听着,也不问他从何得知——他说的,全是前后两生不曾受过影响的人家之事,可见这不是从皇帝那里弄来的密辛,而是他前世便知晓的……
且这些故事,样样拿出来,都够多事的御史们上书进言,狠狠参苦主一本的。轻则毁了此人的前程,重的说不定要摘了本人的脑袋,再将全家送到天南海北去做苦役……
姬桢面上或是惊异或是愠怒,摆出一副不能相信朝中重臣竟然个个是禄蠹的模样来。
心下却翻腾着森冷的笑。
前世沈衍知晓,想来沈弛也知晓,那么,他们谋朝篡位的时刻,是不是也用上这些秘密,逼迫臣僚们闭口?
“若是叫他们知晓,你竟然知道这许多事情,且还统统告诉了我,他们怕是恨不能生拆了你罢。”待他说完,姬桢叹道。
“何止,若是殿下将此事透露出去,怕是连您也难免要被人谋害。”沈衍道,“因此殿下万万要保密,便是要用这些个秘事,也要一个个人地来,断不能……”
姬桢眉微蹙,瞧瞧他:“你不会是巴望我做这众矢之的——是要用这些秘密,换我信你定会与我同盟的诚意么?或是,要我知晓,若我违拗了你,你也有法子不用自己的手,便让我成了天下人都除而后快的公敌?”
沈衍面色一僵,他先时哪里会有这样的念头。
只是想着,他现下最能帮到她的,也只不过是这么些消息罢了,因此全然不必藏私,说出来便是。
可是她……
她竟然这样想!
他多少有些颓然,可却无法为自己申辩,阿桢一向是知晓他心思细密的,此刻说自己不曾想过,实在难以取信于她。
只得道:“殿下误会臣了。”
声音竟有些沙哑,是说话间委屈,因此有几分鼻酸。
姬桢始终是瞧着他的,见他此刻神情,方咯咯一笑:“我不过是玩笑罢啦——你若是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固然是无有好下场,难道你便能过得好么。说不准,我还不如何,你便要被他们谋害了去了。嗳,你别皱着眉,你笑一笑罢,咱们两个,总是要一起的了。谁也不能丢下彼此跑掉……”
“谁也不能丢下彼此”这话,原是可以当做一句极温暖的话的,可是此刻由她说出,竟有一分难言的森然杀意。
仿佛若沈衍敢背叛她,她便绝不会留他性命似的。
然而沈衍听着竟觉心下泰然,低声道:“殿下若不弃臣,臣……此世无论生死,总不负殿下的。”
姬桢点点头,伸了手指去与他勾在一处轻轻摇晃:“那么,便说好了。你可不能因旁人给你的东西更多,便丢了我去。”
“是。”他如是道。
手指勾在一处,自然不如歃血为盟那样重视,可是,既然对方是阿桢,那么,他便是违背了天理人伦,也不能逆了今日誓言了。
姬桢这才肯去就寝,依例要他上去服侍,还问他:“你说这会子,他们是在作甚呢。”
沈衍不解:“殿下问谁?”
“仪娘他们。”
她只说仪娘,不说阿兄。
沈衍脸上一红:“这……洞房花烛夜,总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罢。”
“可这不是我阿兄的第一个洞房花烛夜了。”姬桢低声道,“你说他今夜,会想起阿嫂么?若是会,仪娘可也太可怜了。若不会……我又觉得,阿嫂也太可怜了。”
沈衍的眉目在帐中灯的映照下,竟有一丝难言的郁郁:“……宫中女眷,总是可怜的。”
“你是说你阿姊么?”长公主抬起眼看他,“是因她……”
沈衍眼睫轻瞬。
“其实她……大约是不曾对陛下动过男女之情的。”他低声道。
若是为心爱的人拼却性命,或许总也多一分安然,可阿姊对陛下,并无几分男女之情,至少,那不是能令她心情安适欢悦的情意。
她走得不值,更况她走后皇帝也不曾悲伤多久……
他不知姬桢能否明白他这一句话里的心思——可这份猜测只存续了一霎,姬桢便轻轻冷笑了一声。
“宫中那许多妃嫔,几个对我阿兄是有真心的?皇帝是君王,是主人,独不是夫君。敢将君王当做夫婿的女子,唔,譬如先皇后么,那,想来总是不会有甚好下场的。不是伤心而死,便是怫郁终身。”
沈衍闻言心一沉,猝然扭过头来望着她,却见年少的女郎满面讥诮,并无一分自伤自怜。
她……还好不是说她自己。
姬桢却又低声背起一首旧乐府:“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背完方道:“骗人的。”
少女的声音似无忧愁,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