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入怀
那一刻,怀王脸上神色,自是惊愕。
然而他问出口的,却是:“你听何人说的?”
“我……听阿嫂的侍人……”
“哪个阿嫂?”
“中宫……”
短短几句话,怀王面上神色几番变化,直至知晓那说话的人是皇后侍人,终于定住——眉头紧蹙,是并不能算作愉快的深思。
“皇后殿下的人……与你说这个?”他喃喃道,忽然问,“他们是不是说,你小阿娘,是被陛下……”
见姬桢点头,怀王面上露出一分恍然:“既如此——皇后殿下的病,是不是再不能……”
“再不能”后的话便不必出口了,他的眼神中分明是笃定,皇后此次是再也好不了了。
“……她大约也无有一定要活下去的心念了。”姬桢如此答。
怀王却冷笑一声:“这作态也只好哄哄你们小女孩儿——人但凡是能活,谁人不想活?不过是有人不让她活命,因此才差人将此事说与你,拼一个侥幸……”
姬桢听懂了八分。
口中却道:“阿爷,我不明白。谁不让她活命——是,是……”
她战栗着,抬起手,指指天。
怀王眼目微敛:“还能是谁呢。”
“那么阿爷所说,拼一个侥幸,又是何意?难道将此事告诉了我,那一位,便能饶她不死么。他们可是结发夫妻,若是已然以命相搏,想来是已然到了死地了……”
怀王摇头:“若是只皇后一人知晓了陛下的秘密,陛下不肯旁人知晓,那么,许会要灭了皇后的口……可若是许多人都知晓呢?何必还要她性命,那岂不是坐实了心虚……”
“阿爷的意思,是阿嫂想借我的口,将此事宣扬出去?”
怀王沉吟一二,似是想点头,却终究不曾表态:“我自会命人打听这些日子市井传言,你便莫要过问此事……我知你一片孝心,是不能容生母屈死的。可那话若不假,陛下对你我一家的防备,便着实是到了……到了恨不能斩草除根的地步了。”
“阿爷,您莫要玩笑,这怎会……”
“怎不会?”怀王的目光忽而灼灼,盯住了她,“你要记得,今日与阿爷说的话,与第二个人也不能说,如何也不能说……你虽是女郎,也获封了长公主,可到底是怀王府的女孩儿……咱们家若是不在了,你怕也……”
姬桢立时抬起手:“阿爷,我发誓,绝不与旁人说的。”
怀王面色稍霁,悠悠松了一口气,却也不说允许姬桢退下的话,反是思前想后好一阵子,方道:“你祖母仙逝前,曾说过,当初你小阿娘入宫时,相士说她命格极贵,当是日月入抱的……这话原是只与你祖母提过,可她终究是将你小阿娘与了我做侧妃。”
姬桢一怔。
日月入抱,那是会生出天下之主的预言么?
这些话说给朝上众臣听,他们无论信与不信,总是要驳斥的。
可祖母一个久居深宫的老太后,她信不信人自有命?
若不信,何必记得此事,更不必请了相士来瞧入选淑女的面容。
若信,又如何将这样的女子,配了并不是太子的五郎?
是偏袒阿爷么,是不满伯父么,又或是……
“你莫要多想,”怀王道,“你祖母并非希望我家子弟与阿兄的儿郎争夺大位,只不过那会子,若不将她定给我,还能给谁呢。若给了你伯父,兄夺弟妻,听着是不像话的。”
他说这话时,似是不在意。
姬桢却忍不住问:“祖母说这话时,可曾背着旁人?”
怀王道:“不过是玩笑罢了,谁还真信不成?哪里还要背着旁人呢。”
“那么,先时侍奉祖母的人,或许都……都知晓?”
见父亲颔首,姬桢抿住嘴唇,轻声道:“难道就为了这个……”
怀王瞧瞧她,叹息:“不必说了。不是也罢,是也罢,你我又能有甚么法子……”
一时间,父女二人皆是默默无言。
怀王小心瞧了姬桢几回,见她垂着头,似是难过的模样,微微松了一口气。
而姬桢却并不如他所想只顾难过。
她已然察觉,阿爷的说法,总有那么几分不大对的意味。
——当初,阿爷自己不也是想着,要小阿娘给他再生一个儿郎子么,心心念念,连她都听过了几回。
那会子,阿爷心里,真的半分不曾想起祖母说过的话么——这女子,是个日月入怀的,贵人命……
凭姬桢,自然无法知晓祖母是否当真说过这话,也说不准阿爷今日所言的真假。
她只是想,若真有这么一件事,有这么一些传言,那么,小阿娘的命,究竟贵在何处?
贵的是入她怀的日月,她却要为此付出性命?
前一世,小阿娘不曾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