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生变（二）

着眼睛说瞎话。

“德不配位”——那契丹大可敦为了保住自己的儿女，断了夫婿其他儿女的退路，若要男子瞧来，固然是十分缺德。然而姬桢想起前世后宫里那数年，却很能明白她的心思。

女子何来天生的贤德？若是她们说了算，天下哪个女子乐意夫婿三妻四妾，外人生的儿女立在堂下亦能成行？

对于大可敦而言，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儿女逃出生天，旁人的儿女尽数殉国来得可意？从此往后，契丹可汗的旧部，若是还想寻主效忠，便只能效忠她的儿女！

姬桢口中说着大可敦的不好，心中却道，若换了她是大可敦，也会如此作为。

她从前不曾想过自己和北地契丹家的女人能有何处相通——今日却是接连两回想到，若她是大王女，若她是大可敦……

她也会如此。

该如此！先可汗的大可敦也好，摆贺部的大王女也好，她们该这么做。

若要这么做，自然不对，这不是圣人教诲里温良恭俭让的道理。然则天下这样做的男子——从史书中一页页数下去的王侯将相——难道少了么？

男子可以心安理得踏着一条血路前行，女子又有什么不可以？一件事若是男子做了是造八分孽，难道改由女子做，就是造十分孽了么？

她所以要说大可敦的不是，无非是在父亲面前，显出自己仍然恭顺地信服圣人教诲罢了。

果然怀王不疑有他，只道：“做爷娘的人，为儿女考虑，是什么也肯做的。这倒也不能全怪她心地不善。只是不曾读书蒙教，难免心性如小童般，不知大义，不晓正理。这样的人倒也常见，便是大周百姓，不曾读书的，也会如她这样。”

姬桢想了想，问：“阿爷的意思是，咱们需得劝百姓好好读书么？”

怀王莫名含笑，道：“你那书坊里，不是可以印书的么？”

姬桢蹙眉：“阿爷是想叫阿桢多印些蒙书售卖么？”

“阿爷与你钱财，你将书印出，且赠与百姓便是。”

姬桢灿然一笑：“阿爷既有这份心思，我岂有推脱之理？一定嘱咐人好生选纸墨，定要多印出些，好叫百姓们都能读得到。”

怀王嗤地一笑：“你这小东西——你若知晓阿爷有此心，合该不要银钱的才是。”

“那，那……”姬桢立时委屈起来，“我出钱也不是不成……就，权当是孝敬阿爷了罢！”

怀王大笑起来，唤进王府管事，着他准备银帛送去长公主府：“阿爷与你的价码，定然公道，岂能教你做了亏本的买卖。”

姬桢眼珠子一转，方才委屈神情尚未全掩下去，唇角已经翘起来：“阿爷放心，我定是不负您嘱托的，印那些开蒙的书给百姓，可要注明怀王府的名？”

怀王摆摆手：“不必，很不必。”

姬桢便知阿爷的心思——他又想做这事儿，又怕以怀王府的名义出头，实在太过招摇。

总之她这长公主，“行善积德”的事情不曾少作，名下又恰有在天下读书人眼中很是显赫的书坊。

她若出些蒙童用的识字册子，是情理之中。

而她偏是个女郎……小娘子作出的德行惠举，难道不应该归在爷娘教养有方上吗？

要在她印的书册上注明是怀王府资助，那便大可不必了。

姬桢对此并无异议，总归她已然明白，这一番操持里，她除却阿爷那里的几句夸赞，什么都得不到的。

她只去做便是了。

这行动，她也不必瞒着谁，光明正大，没甚见不得人的。

可她心下并不信父亲的推论。

既不信大王女和大可敦的行为，是因她们不曾学过圣人的教诲——大周的贵人们总是都学过圣人的话罢，前世他们做起事来，怎么样呢？仁善么？温良么？

也不信百姓们得到了便宜的蒙书便会愿意学书文，受教化——她先前也印出过蒙书的，那些册子，本便是以极低廉的价钱出售，若是再低一些，几乎连纸都不够买的。

可百姓们哪里会费几个铜钱买这些书？

读书原不是有一本册子便能读得的，要有塾师教他们，将那些字与他们平日说的话音一一对应，更要有纸笔，一次次练习书写……

买纸笔要钱帛，寻塾师要束脩，纵然这一切都由好心的贵人资助，百姓们也未必肯领情……

一个能读懂书的孩子，总能帮家中做许多事，甚至可以下田，又或是认个师傅去学手艺了的。

着他们辅佐家计不好么？偏要送他们读书，读书又能如何？懂了圣人教诲，难道便不怕饥寒了么？

要印书，要教化百姓……这样的话，唯有在儒生们面前说说才能讨得好评，却没什么用处。

真真令她认定有用的，恰是阿爷不曾提过的。

百姓难以教化便先不教化，因势利导即可！

既然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