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生变(二)
姬桢只和怀王谈了小半个时辰,便回了自己的长公主府。
只是,她在回程时,更是愁眉难展。
怀王果然知晓契丹那边的事儿——却原来摆贺女酋的长女,并非猝然发难。
实是女酋已然又有身孕,而依照契丹人的风俗,原是最幼的儿郎来继承爷娘的家业的。
原先最小的男儿行七,与女酋的长女,是极要好的一双姊弟——虽不知他们二人是不是同父,然而这最小的儿郎子,打从降生起,阿娘便频频外出征战,他不曾在母亲身边长大,倒是生小便在阿姊帐中。
而彼时女酋的长女才十七岁,自己未有子女,将这阿弟,一半儿当了兄弟,一半儿却也当了孩儿。婴童长成少年,母亲后头生的几个,又没有立住,这对姊弟,便逐渐最有“继承者”的声势。
长女最有积威,幼子最得法理,阿娘的部族,自然多半要落到他们两个手中——若是日子便这么过,这对姊弟,当是能互为臂助的。
可偏偏女酋有了身子。
如今女酋已然不必再出门征战了,再有子女,便可自己抚养,如此,孩儿便不那么容易夭折。
而大王女自是不能再故技重施,拢得幼子一心向着她了。
照这样下去,她和七弟的默契,还有什么用处?
更况,这一点她看得出,旁人也看得出。
虽说法理上爷娘的家业要留给幼子,可是,若做兄姊的强悍,也未必便抢不到部落。
因此排在中间的几位小主子,这会儿也就动了争上一争的心意。
大家都没有必然能得到母亲权位的道理啊!
然而他们动了心各自拉拢权贵,却叫长姊默默咬碎了牙。
对于原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她而言,那会子实在是身处危机——弟妹们蠢蠢欲动,母亲又另有选择,与她结盟的七弟还小,部族权贵之中,还突然多出几个叛逃的周人。有人说,女酋腹中之子,便是那个瞧着很是白净俊秀、因此格外得信重的周人文士的……
她若是再不动手,只怕便要被别人动手了。
大王女发动的变乱,实在是干脆利落——当夜便差人将几个有心翻天的弟妹营寨攻破,大火之中战马奔驰,乱军之中,谁人身死,都是寻常事。
同时差人持了母亲的令牌,召沈弛入宫帐问话。沈弛这些日子来做惯了女酋的智囊,自然不疑有他,略略收拾齐整了便骑马出门。
然而他人尚未至女酋宫帐,便被大王女麾下的武士,飞马从后赶来,一刀砍下了头颅。
“契丹那边,将沈逆头颅以石灰裹了,送来京城,效忠请封,别的再不说什么。”怀王道——他也并没有再说些“别的”的意思。
可姬桢却追问:“咱们不也有探子在那边么?难道就什么都没探出来?我不信的,沈逆不是与女酋相好么?他死了,女酋难道一点儿不恼大王女?便这么心甘情愿,将手中权柄全都让给大王女?”
怀王捻了捻保养精良的胡须,咳嗽一声:“做阿娘的,疼爱女儿,也没什么错儿。”
姬桢眨眨眼,道:“可这大王女将她旁的儿女都杀了啊!”
“因此她也只剩下大王女和七王子可选了。”
她恍然,却还是皱了眉头,故意道:“他们真真一点儿不讲究……都是一家的血脉,怎可行如此悖恶的禽兽之事。孝悌仁爱,统统都不论了么?”
姬桢说出这样的话,怀王听着,是又觉好笑,又觉稍稍安心:“契丹人与咱们不同。那地方生息不易,自来便是兵强马壮之人说了算的,什么孝悌仁爱——仓廪实方知礼节,纵是原先的可汗一家子知晓这些圣人教诲,想来摆贺部僻处山野,能受怎样的教化?不知这些个,才是情理之中。”
姬桢点头:“阿爷说的是,可见人不受王化,是什么事也做得出的。那摆贺部大王女能作出这样的事情来,便是如今上书求朝廷封赏,我瞧也未见得就会做个忠臣了……人连亲生手足都可杀,那么旁人又有什么杀不得?”
怀王似有心似无意道:“那么以你看,那卓鹿延兄妹,是好人了?”
“那卓鹿延逃命也不忘带着阿妹,总算是有几分人伦亲情。”
“然而老可汗膝下儿女,也并非止他们两个。”怀王闲闲道。
姬桢一怔。
“旁的兄弟——纵然不是大妃所生,可总也有些部曲在的,怎么都逃不出呢?”怀王瞧瞧她,失笑道,“阿爷的小六娘——到底还是个小东西呢。”
姬桢眨眨眼:“阿爷这话,莫非是说……旁人逃不出,也有卓鹿延的设计在里头?可卓鹿延才比阿桢长几岁呀,他就有这样多心眼……我不信的,他怎会比我还聪慧?”
怀王摸摸她的头,温声道:“卓鹿延未必有这份心计,然则他还有阿娘——做爷娘的,总是想为儿女铺一条好路的。”
“……那么,他阿娘也实在德不配位。”姬桢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