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屏相看

姬椿面上通红，似是娇羞，然而唇角一点儿笑意都无有。

仪娘年少瞧不出，姬桢却是看得分明。

“阿椿这是怎么的，心里头……并不乐意这门亲事？”

姬椿微微张口，话要说出来，却又压下去，只苦笑道：“盲婚哑嫁的，哪有乐意不乐意。阿姊……且休要笑我。我但凡有阿姊的本事际遇，定是不肯就这么走了，可……罢了罢了，再不甘，也只能生受着罢。”

“只要大周强盛，他就不敢欺负你。”姬桢拍拍她的手，“再说卓鹿延这人……不算个坏人。”

也只能说不算个坏人了——总比前世的那人好。

若是前世阿椿嫁去契丹，纵她不是公主了，也不至于要跳城墙自尽。

契丹家不曾和沈家的大胤通婚，中原公主，只娶了那么一位。

可这话没法和阿椿说，总不能告诉她前生事。

姬椿听在耳中更觉凄凉，原是“不算坏人”便是良配了。

“再有你还年少，总还能在京中留二年才发嫁。”姬桢道，“这二年风云变幻的，谁知会出甚样事，说不准便不必嫁了，说不准嫁了也不必远走了，如今你愁，岂不是白愁？”

姬椿只得笑笑，谢过阿姊的安慰。

她哪里是为要远去异国而愁——但想到此生终究不能与自己真心恋慕的人结缡，在京城也好，在契丹的王城也好，又有什么分别？总归是没了指望了。

仪娘听闻姬桢的话，却是笑道：“阿椿可知晓，那卓鹿延王子生得十分好看？你且去见他一见，若是欢喜了，或也就欢喜了呢。若不欢喜，再想阿桢说的话也不晚。”

三个人一同玩耍了多年，彼此之间自然不很讲虚礼，然则“去看看自己的未婚夫”这样的话，于姬椿而言，到底是过于离经叛道了。

她一张脸瞬时羞得血一似红：“那怎么像话，我如今既然是大周的长公主了，行止自当有度，岂能……”

“哎呀呀，你是长公主，难道我便不是？”姬桢笑吟吟挽她手过来，“改明儿我去求阿兄，咱们在他那书房中竖个屏，请他召来卓鹿延，悄悄看一眼，好不好？没有人会知晓的！”

姬椿要拒绝，可话到口边，到底有些犹豫。

她便是不愿，婚事却已然定下了，那瞧一瞧未婚夫容貌行止，是不是……也不算过分？

再说，还有立屏在那里，不会有旁人看到……

她羞羞答答，终究是默许了。

姬桢究竟是皇帝最为宠溺的阿妹，她入宫为姬椿求见未婚夫婿，同皇帝道：“阿椿生了个羞答答的性子，平日里十分乖巧，这一桩婚事落下去，她便是如何彷徨无措，总不好跟人说，说了便似是不贞静了。阿桢却是不同的，敢来求一求阿兄——阿兄，便叫她偷偷瞧一瞧那卓鹿延，好不好呢？”

皇帝再如何不肯让怀王系的弟妹揽权，到底想着小娘子的求恳不算什么大事，答应下来。

非但应下来，还定好了时间。

那一日姬桢果然带着姬椿入宫，提前进了皇帝的书房。

书房里新竖一架八扇檀屏，后头落着冰盆案几与嵌银竹席——席侧缘锦厚厚地堆起来，正将屏脚下空隙挡了个严实。

两位长公主落座，便见谢大监亲自带了几人入门来，端果子端茶饮的。

“怎是谢大监在这里？”姬桢都不禁愕然，“阿兄把你留在这里等咱们，他身边让谁服侍呢？”

“沈二郎。”谢大监道。

姬桢愕然，心下不由更急。

她入宫时便晓得皇帝如今正在接见从契丹回来的探子，这样重要的时刻，身边留着服侍的人，是沈衍……？

纵不说沈衍资历甚浅，单论他阿爷在契丹，他就该要避嫌才对。

皇帝的心思……

姬桢口中敷衍了谢大监，心下却似是塞了个猫儿挠。

真是糟极了——沈衍成了皇帝信重的内臣，已然十分不好。更况他这飞黄腾达的一步，不是因她推荐，而是因他阿姊……

沈和嫔。

前世沈曙不曾伤她害她，算是沈家难得一个好人，然而今生若不将沈曙送出局外，她还怎么拿捏沈衍。

沈曙应当失宠……如何才能让她失宠……因患病而容颜减损？因多言而招致不满？又或者因她阿爷的身份……

她正思想着，便听外头脚步声响，却是内侍引着卓鹿延先到，请他在书房里头等一会儿。

姬椿原本捧着一杯茶吃，此刻连忙将茶盏放下——虽不曾出声，到底十分不安，一只手抓住自己裙子，直将绫裙抓皱了也不觉。

檀木屏风上雕着眼，她定定神，才敢往外看。

但见年少的契丹王子如今已然换了中原衣裳，却仿佛有心将腰带系得更紧了些，益发有些长身玉立的意思。

他就座端茶——不好走动，可眼睛总是能四处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