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话
沈衍一时心内鼓动,他到底还是谨慎的,望向皇帝,道:“陛下,臣……”
“这弓可是沉得很。你能拉开么?若是自己也无有把握,便不必勉强。”
皇帝这话,显是并不愿让他尝试。
这弓是御弓不假,然而他取这把弓出来,便是预备要赐予塔穆托的。
是个拉拢人心的物事。
长公主试过弓,倒也无伤大雅,可若是叫沈衍也试,那算是什么事情呢?
若是拉开了,塔穆托这边便丢了脸面。
若是拉不开,岂不是显得天子近臣没有半点儿自知之明?
仍是不好看的。
“臣,有把握。”沈衍却道。
阿桢那样问他了,他怎么能说自己连一把弓,都拉不开呢。
皇帝至此也有几分无奈,对姬桢点点头。
姬桢便将弓递到了沈衍手中。
沈衍掂掂弓弦,便知晓这把弓绝不是那样轻易能拉开的——那塔穆托倒也真真算是个少年勇士了,在这样紧迫的来回双程中射出二十支箭,纵不是每一回都将弓弦拉圆,那也是极要耗费力气的。
所幸他终究比塔穆托年长几岁,此时略略定住一口气,左臂推,右臂拉,那张弓缓缓圆起,形状直如一轮满月。
便听着阿桢在一边儿笑:“怎么样,阿兄,我便知晓,沈二郎是一定能拉开这弓的。”
皇帝嘿然,扫一眼瞧着并不那么服气的塔穆托,便道:“沈二郎且也射几箭,叫朕瞧瞧。”
这却是叫沈衍有些坐蜡了,所幸姬桢复又开言解围:“阿兄不要欺负人。沈二郎多少年不曾摸过弓箭,射不中也是情理之中,怎可这样要他出丑?”
他还没有试射,她便道他要出丑?
沈衍心下几分无奈,只是此刻也没法子辩解,更不敢贸然试射——直缓缓卸去力道,将复了原状的弓捧定,双手奉于皇帝面前:“臣多年不曾开弓射箭,若是射不中,岂不是在友邦勇士面前,堕了大周颜面?臣不敢妄为,请陛下恕罪。”
皇帝瞥他一眼,竟又看向姬桢。
隔着帷帽,他也看不清堂妹的神色。
但他依稀猜到,沈衍是因阿桢方才的话才肯开弓,亦是因阿桢说他不能射,便放弃了本能很显颜面的机会,自称不能中的了。
当真是驯顺。
只是,他既然做了他的内官,怎还对姬桢念念不忘?
这几乎不是讲不讲情谊的事情了,赫然是将阿桢当作自己将要效忠的主人了。
皇帝心下,是有几分不爽利的。
然而他涵养是有的,伸手从沈衍手中取了弓,信手抽了一支箭,搭弦弯弓,口中道:“阿桢,你瞧朕射。”
手指一挪,那支箭“笃”地一声,竟射在了四十余丈开外的第一靶靶心。
姬桢莫名一惊,旋即欢笑拍手道:“阿兄果然神武!这样远,还能正中靶心!”
皇帝方朗声一笑,转过脸来瞧着神容难掩几分黯然的塔穆托:“宝剑随烈士,这好弓,自然也该是在勇士手中,方不枉了!你还年少,今后定有大成就,这弓,便赏了你罢!”
塔穆托一怔。
沈衍低着头上前,双手从皇帝手中接了弓,送到跪着的塔穆托手中去。
不期他抬起头来,二人只一对视——本该就这样各自转过眼去,然而塔穆托灼灼盯着他,仿佛要从这个生得有些不似男子的青年面上读出什么来。
而沈衍不避不让,凤眸稍敛,遮去瞳子中明光,更显得晦暗深沉。
倒是卓鹿延脊梁上暗生汗意,表弟的心思不大对,而这沈内官的心思,怕也是值得寻味的。
先前他便较姬桢更向往姬椿,而此刻他已然察知,只怕周人皇帝身边这位内官,也暗暗心悦着长公主。
即便内官绝不能与长公主成了好事,但有他在,想做长公主驸马的人,想来也很是难为。
他可是皇帝身边的内官啊。
这样的小人物,最易以佞晋身,又能谗言杀人……
不可开罪。
卓鹿延立时拍拍表弟肩头,以契丹话道:“大皇帝赏赐,你还不谢恩?”
谢恩?
塔穆托这才回过神来,双手握定了弓,恭顺地向皇帝俯首:“臣谢过大皇帝陛下赏赐。”
他们每常是说契丹话,自有通译在旁相助沟通的,但这话,塔穆托是用周人言语说的。
卓鹿延闻言都略怔。塔穆托是个最古板的人,纵然来了周地,他也一向坚持讲契丹话——他分明是会周人的语言的。
只这回,怎就破例了。
倒是皇帝大乐,又多夸了他几句。
夸得塔穆托脸腮生红。
只是,他一心盼着她也说几句话的少女,却什么也不曾说,反倒凑到那个穿着青衣的玉面官员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