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有前缘
有人能管得住他们。纵然是疥癣之疾罢,可也叫边民难过啊。”
沈衍失笑道:“殿下原是为天下黎民忧虑?这倒是不必。京中百姓知晓什么,契丹不会亡国的,契丹可汗的那一族,是能坐稳汗位的。”
他定定地盯着她,仿佛等她的反应。
姬桢却不如他意,不问他如何得出这样的推断,只想了一忽儿,便一拍巴掌,笑道:“我知晓的,摆贺部在沼泽与林子里头画地为牢,别人固然打不着他们,他们也打不到别人。他们若想叫可汗难过,总得派兵去打下契丹的王城罢!他们却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呢——我说的,对不对?”
“……是,再有一桩,咱们与契丹贸易往来,无论盐绸,都是与可汗所部交贸的。诸部想要我朝的细绸精盐,总要臣服可汗才成。有了这两样东西,可汗便不必发愁拉不到旁的部落为他做军。”
姬桢眼珠子一转:“那若是我们直接向契丹诸部贩卖盐绸呢?”
“那么,可汗将要恨死我们。”沈衍答。
二人一发笑起来。此时已然是七月的天时,外头正炎热,然而藏书楼下这一间小室,用碧罗纱糊着窗子,日光落进来,便添了几分叫人心清意爽的翠色。
且还变得柔婉许多。
这是很好的时节。
姬桢从来不惮看沈衍的脸——自他做了内侍之后,这人总归是她的物件了,她爱怎么瞧都成。
可偏偏此刻,她心下忽然没来由地一沉,竟有一丝隐约的酸楚。
仿佛这碧纱窗,这七月天光,与沈衍眸子里畅然笑意,与深埋在记忆之中的某一个场面重合。
禁不住要细想,可怎么想,都想不起。
也许前世,在他们还亲近的时候,也曾这样与沈衍对坐谈笑,说到畅意处,一同笑出声来?那种模糊到难以捉摸,却温柔妥帖的熟悉的欢悦,究竟是从怎样的意象中变幻而来?
她眼中极短暂的空茫,使沈衍一怔:“殿下?”
他还当他哪里惹恼了她。
姬桢却一转眸子,道:“无妨,我只不过……不过仿佛想起了一些事情。”
“哦?是什么事情?能说给臣听听么?”
“我觉得,与你这样闲坐着,说着话,忽然一同笑起来,窗子外头天光晴煦,从碧纱罗上透过来——似乎还能嗅到竹子的气息,这情形,好生熟悉。”她轻声道,“莫不是前世你我便相识,这是,前世经历过的事儿?”
她只当玩笑话儿讲,眼眸含着笑,若是认真分辨,这表情,该是“调侃”罢了。
却见沈衍的笑意渐渐干涩。
他甚至有那么轻微地低了一下脑袋。
再开言前,也仿佛极轻而迅速地叹了一口气:“殿下,人生在世,遇得、识得、信得人,或许都是前世的缘分了。若殿下与臣前世便相识,那么……殿下与臣,前世应是很亲近的人。”
很亲近?
姬桢脸腮上一红,眼眸盯着他,水波潋然:“亲近?”
“若不是兄弟姊妹,或许……”他不往下说,只道,“若不是前世的宿缘,殿下如何会救臣,如何又会为臣乞一条性命呢。殿下自小长大,所识之人何其多,臣以为,若非前世便有善因缘,殿下不至于贸然求先帝刀下留人。”
这说了一半,又不敢说下去的话,叫姬桢心下只冷笑。
这个人,是在试探她心思?
“我会救你啊,说起来是因你素来有文采,人又清俊,若是没了,很是可惜。”她说。
沈衍喉头一噎:“然而臣能识得殿下,又使殿下知晓臣那些微末好处,也……”
“那也不算什么。”姬桢摆摆手,“便是我不识得你,陆大郎也会夸赞你。他说话我是信的,他若是说你是个很有能耐而不该死的人,我也会求伯父饶了你的。”
陆谦?
沈衍眉心轻聚:“殿下瞧来,臣和陆大郎,谁的话更可信些?”
分明不该问出这话,听着又像是拈酸吃醋,又像是无事生非。
可姬桢还是答了,笑盈盈的:“你们两个人,都不曾骗过我,这教我怎么选呢?要说,是你说话,我更爱听些。到底你前世便识得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