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有前缘
张绰此人的确是个得用的“良臣”——在他主持下,朝廷几日内拿出了宣抚契丹诸部的条款不说,连宣抚使要说的话,都拟好了底本。
姬桢入宫时得见,一时不免想起沈衍那句话,心下才明白,何谓“有本事的人用对了地方便是良臣”。
“沈二郎说张绰是个墙上草,向来都是揣度帝心再顺着说话的。”姬桢道,“可如今看来,这墙上草也不是等闲人能做得的——便是从这一件事上瞧,这左说右说都能说出道理的本事,便非得是个学富五车的大儒,学识浅薄之人,是断不能有的。”
皇帝险些呛着了自己:“沈二郎说他是墙上草?这莫非是他阿爷给出的评语罢,他小小郎君晓得什么朝中重臣秉性。”
“大约是了。”姬桢并不揭破,“他还说赵尚书是个极纯的纯臣,纯得叫人头疼。人情世故一应不理,只埋首在他自己的事儿上,简直气人。”
皇帝解颐:“他还说了谁?”
“便只说了这两个。”
“想来那沈弛在家中,还颇有些评点天下英雄的雅兴。”皇帝一笑道,“也算是很有些慧眼,点评也精要,只是此人……他若是耐心些,不想着投奔济王再搏高位,凭他本事名声,渐渐也是能做宰辅的。今日他落得如此地步,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姬桢颇为信服地点头,心下却道,沈弛与济王勾结谋逆,哪里是为了图济王登基后给他封个大官?
分明是想趁着性喜奢靡、喜怒无常的济王当政,攫夺权位、博取声望。
最终自然还是想做皇帝。
也正是因为沈弛的野心有那样大,她才认定,朝廷的旨意颁到契丹后,或早或晚,定能有用的。
沈弛哪会是久居人下的人呢,他原本在朝廷上,尚且野心勃勃要更进一步,如今不得不身处草野,只有更加着急的。
着急便要有所行动,行动便会露出马脚。
即便当下摆贺部女酋正在兴头上不想杀他,女酋的儿女们也不敢动他,但种籽一俟被播下,便迟早有一日要发芽。
宣抚使出去,大军召回,陆穆在北地的败仗,就这么揭了过去。
陆穆带着的八千精骑,本也是京畿大营的将士,于是那一战的种种情形,也便在京中流传来开。
姬桢也听到了风声——原来那大泽也并非一年四季皆凶险的,塞北苦寒,一年中却有三季,人马皆可通过大泽,不会有任何陷马的风险。
那地方瞧着,与旁的草原没有半点儿区别。
而其他契丹部落,也多是在冬季才与摆贺部往来——亦是因此,追击摆贺部诱敌骑兵时,连可汗派出的向导,都不知晓这一片苍翠的草地下,藏着的竟然是能吞噬许多性命的泥沼。
总之,天军这一败,不是因将军指挥失当,亦不是因盟友三心二意,实在是个意外。
只不过这意外,太叫人伤心罢了。
听说消息的大周百姓,也便不再怨恨领军的陆穆无能,只将一腔愤叹,转到契丹可汗身上。
他们感叹这契丹可汗做得真不像话,收服不了国内人心,叫一个部酋击败也便罢了,竟连国土之中何处有大沼都不知晓……
京中百姓们多是善言谈的,也自认为是很有见识的,于是许多人纷纷议论,道这倒霉的可汗,“是亡国之君的征象”。
姬桢听得这话时,正在藏书楼与沈衍对坐,读他清理出来,即将刊印售卖的几本书。
闻听如此的议论,不由一撇嘴。
百姓们大约不知晓,契丹人本就是诸部联盟,而可汗也无非是个共主罢了。亡国?不过是换个家族做可汗罢了,汗国还是那个汗国,百姓也还是那些百姓,甚至就连部落,许也还是那些部落。
更况,她知晓这位老可汗,已然快要过世了。
他的长子,前一世便顺利接了父亲的汗位,且终止了契丹诸部的内战,赫然成了真正的“共主”。
姬桢虽然不晓得内情,可想来,彼时摆贺部应当也对新可汗臣服了罢。
如何能说契丹要亡国?他们非但不会亡国,反而会中兴呢。
至于基于“契丹要亡”的推论,所得“今后咱们北边不必养许多军,赋税可会轻省些”的猜测,她更是付之一哂。
前世北边虽然不打仗了,可天下屡屡生发灾害瘟疫,朝廷处处要用钱,赋税哪里能有简薄的时候?
这一世,她纵是能避过济王登基一事,免得奢靡无度的皇室将风气带得更坏,叫百姓更难支应,却也无法躲过天灾啊。
思及此处,她神色微有一分郁郁,便被沈衍瞧在了眼中。
“殿下瞧着,很有些忧心?”他问。
姬桢猛然一凛,摇摇头道:“我有什么好忧心的?不过是怕他们说的成了真——契丹人强大起来,自然是要给我们添麻烦,可若是彻底乱了,说不准今日这个部落,明日那个部落,轮番南下袭扰,再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