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楼

自打先帝将沈家的旧宅赐予姬桢，她虽不到开府的年岁，自不会去居住，可为着去藏书楼方便，也买了两房人在那边打理照看着。

如今着那两房人扫一间偏院出来，并不为难。

谢见深稍一思索，便满口答应了姬桢的要求，且心算一番，道：“最多也便是三五日，便可将那院落打理出来。沈二郎的杖伤，差不多也便该好了。”

姬桢笑道：“那很好，此事你可多费些心思吧。不过，如今沈二郎与旁人同住，我可不便去瞧他，你若是得了空，替我去安抚他几句。我实在不是厌憎他，可若是他还留在我身边，旁人的话也不好听，他自己也不是受罚，便是受伤患病，叫我怎么忍心。”

谢见深眨眨眼：“是了，殿下的一片好心，他定是能明白的。”

沈衍自然是能明白的，然而，他明白，却并不欢喜。

过了两日能起身了，见得姬桢，便是满面有话想说，却讲不出来的模样。

姬桢只问：“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话想说么？”

“殿下……真要让臣一个人去那宅子里住着？”他低声问。

姬桢竟觉他瞧上去仿佛有些伤心。

“你不肯？”她亦满面惊诧，“那本就是你家的故宅，我以为，你会乐意回去的。”

“家中人都没了，殿下还提那故宅做什么。”沈衍的笑意很有几分苦涩，“臣只想留在殿下身边。”

“去那边，也不算是离了我呀。”姬桢道，“我每旬也总要过去个二三回，彼时我们就好见面啦。再者，我也想着，天下最苛刻之人，便是读书人，你若是在那边主持清理藏书，他们迟早会明白，你与你阿爷不同，彼时，你我的名声也会好些……他们说我是瞧中你好看才待你好，可是，沈二郎，我喜欢你面貌不假，却不想让天下人当你只是个凭相貌谀主的浅薄小人……”

她仰起头望着沈衍，眸光闪耀：“我想让那些读书人知晓，你虽然生在沈家，却并不是个坏人，虽然俊秀，也不是个小人。你本就聪慧，又是肯读书的，原本便该被世人认可……纵然因你阿爷的缘故，便是将沈氏的旧藏书重刻刊印，也无法署你姓名，然而与你打交道的人总该知晓，这些事儿是你做的，你是有用之材……”

沈衍闻言，眉宇渐蹙。

要他带着一众屡试不第的读书人，清理藏书楼，这样便能叫他们为自己正名么？

而姬桢见他不应，似是有些着急，贝齿轻压下唇，脸上忽然生起几分红晕：“你……你不肯么？是因想每日都陪着我，才不肯么？沈二郎，男子汉当有志向啊。你若是连这些事情都不肯去做，今后便一直在我身边端茶递水研墨不成？”

“臣……”

她眼眸一垂，低声道：“你这么没用啊。”

没用。

天下有谁愿意听着心爱的姑娘这样说。

沈衍暗叹了一口气，若说志向与前程，前世他是得逞壮志了，已然再没有什么好再去求索的了。

此生，原也只想陪在她身边，她若想做什么，他助她就是了。

可她却想他仍是有个好名声的，或许，阿桢这样的岁数，便是心悦他，也不晓得人间相思。

小娘子只想自己交好的人，是天下最好的人罢。

“臣去。”他道，“殿下放心就是。”

“真的？”她立时抬起头来，眼眸中仿佛凝拢着淡淡天光，熠熠生辉，甚至还伸手牵了他衣袖，笑意盈盈，“我就知晓，你不是那等没出息的人。”

沈衍垂眸，唇角微挑。

“殿下安排臣去做的事情，臣都会做的。”他道。

“我信你的。”她颔首。

只这一句话，便能叫他用尽全副手段，应对招入藏书楼里清理书籍的那些个酸儒了。

京城中的穷酸读书人，比及外头州郡上的，总是多几分傲慢——便是文采平平，见识寻常，能生在天子脚下，或是家中有钱钞送他来天子脚下，谁没有三分傲慢？

纵使是在书驿亭外头给百姓代写家信，混三五个铜子、每日啃吃干饼的，也多觉得自己胸有经天纬地之材，不过是朝中百官昏庸，无人赏识罢了。

沈衍要招这一起子人在藏书楼上分拣书籍，怎会轻易呢？

他原当他们能瞧到这许多书，当是得入宝山般欢欣鼓舞，做起活儿来十分痛快。

却不想他们一个二个，只当这差事是混一口饭吃。

且这一口饭，今日吃了，明日便未必还要吃呢——他们皆是惊天大才，这一回科举不中，下一回也定然中的。投诗问路的绝世佳作，便是张侍郎有眼无珠丢进了火盆里烧掉，王翰林也必定能拍案叫绝的……

每日埋首在这些古书之中，只混得两餐饭菜与五个铜板，固然比在外头替人写信舒适得多，可也不是心有壮志的好男儿该满足的差事。

更况，若是个名声在外的宿儒，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