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牌(捉虫)
这是先帝驾崩后姬桢第一回进宫,殿阁花木依旧,只是在去见伯娘时,险些走去了陈皇后那边。
倒好说与杨太后听,她闻言也提提嘴角,终又叹了一口气:“世殊时异,阿桢今后可别再走错了。”
这话里,倒有些苍凉的意思。
姬桢默默偎在她怀里,悄声道:“待阿桢多来几回,便不会走错了——我很想多入宫来陪陪伯娘的。”
杨太后略一沉吟,道:“也好,你阿娘阿姨,若是不总想着将你留在身边,你便多来宫中住住。还有那陆将军家的小娘子,叫她也一起来罢。你们在这里,这葆年宫中还有些生机,否则日日对着些太妃,我也闷得慌。”
“是。”姬桢答应一声,心道这消息若告诉了陆夫人,她定然很是欢悦的,“若是伯娘想,宁王府的阿椿,我也可以带她来。”
“阿椿……是那个不爱说话的小娘子?”杨太后笑笑,道,“她肯来,你便也带她一起。那小娘子的生母,是个婢子不是?宁王妃不比你阿娘,眼界终究是窄了些,好好的天家贵主,叫她养得和小门小户的庶女似的。多进宫来,到底能长长见识,今后莫叫人家说,我们天家女儿,便是这幅模样。”
姬桢正是这个心思,闻言心下大为欢喜,笑道:“天家女儿哪有不好的?便是九娘先前心性软弱些,可心中总有方寸的。阿桢瞧她很好,说不准,伯娘也会喜欢她呢。”
“你喜欢的,伯娘自然喜欢。”杨太后轻轻拍拍她,目光落在她有些散乱的发鬟上,“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方才阿兄揉我头,挂了几丝出来。”
杨太后失笑,唤宫婢取了梳镜来:“伯娘为你梳一梳,乖,别动。”
姬桢果然听话,脊背挺得直直的,脑袋半点儿不曾晃:“伯娘,我是不是第一个让您梳头的小娘子?”
杨太后道:“我先前在家中时,也曾为诸妹梳头理容。你的小阿娘,我从前也给她梳过头发的。”
姬桢一怔:“可小阿娘与伯娘,不是一房的呀。”
“她嫡姊带她来我家玩耍,我们两个说,想给她梳头,她便答应了。也跟你现下一样乖乖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杨太后轻声笑,“已然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啦,如今再想来,却仿佛昨日。阿桢的头发又黑又滑,真个与你小阿娘一般无二。”
姬桢道:“儿女总是会像生母的嘛。”
“是啊……”杨太后颔首,将她一束头发分出来,以赤色丝绦款款缠束,“你像我那族妹,皇帝亦有几分肖我,便是那八郎,也像金氏。”
“金氏”那两个字,在她唇中吐出,仿佛只是信口提到,竟半点儿不曾激起涟漪。
“我听闻,金氏……追随伯父而去了。”姬桢咬咬嘴唇,“我真想不到,她有这份勇烈。”
其实金氏是如何毙命的,陈皇后已然与她坦言,只是朝廷对外,只说她是自愿为先帝殉葬,姬桢也便这么说。
“勇烈?”杨太后在镜中望定她,“你且与伯娘照实说,你真信,她会追随先帝?”
“我猜她并不愿意,只是,若金氏族人收受贿赂,将患疫之人带入京城的事情被公之于众,她便再救不了金氏了。”姬桢道,“此次痘疫竟累及伯父,她的母族实在罪孽深重,因此,说不准她是企图以自己一死,换伯娘与阿兄,宽饶她母族几分。”
杨太后淡淡一笑,将她发缕用金钗别起:“阿桢猜得对。”
“可若是她一死,便能换金氏无虞,她这条命,可也太重了罢。”姬桢道,“这样换,我以为天家十分不上算的。”
“谁说不是呢。”
“不过,她若是死了,这事儿从此便不必连累八郎了。是不是,伯娘?”
“八郎与金氏何干?他是先帝骨血,生母又已故去了,金氏与他,再无干系了。”
姬桢眨眨眼:“那他若是还欺负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你是长公主,他连个亲王衔都没封,你怕他作甚?”
姬桢这便笑出来,得了伯娘一句承诺,便是能挺直腰杆子,在姬栌这厮面前横着走了。
她笑吟吟用手托托杨太后为她梳的、宛如蝶翼的垂鬟,笑道:“伯娘,我喜欢这个头——要是还有旁人会,您叫她教教我的宫人好不好?”
之所以要岔开这话题,是因她也隐约猜到,无论是伯娘,又或阿兄,都不会对八郎动手。
姬栌到底是先帝血脉,只要没有了母族,再也翻不过天去,便不能威胁到大位了。
至于他若是活着,是不是会多祸害几条下人的性命,那便很不要紧。
皇帝反而能借此机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罚他、劝他,望他改好。
若实在不改,将他赐死,拿到朝堂上说也算得光明磊落,半分没有残杀手足的嫌疑了。
倒也不坏。
姬桢入宫一回,得了许多想要的消息,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