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晏驾
周嬷嬷当夜便回了宫。
当日在那间屋子内的人,除却发了痘疹的贵主们之外,还有些先前出过花的宫女内侍。
贵主们病着,没法子说话,可宫女内侍们的口供,却与姬桢的回忆几乎一样。
这些人,这段日子可是从没有去过听松居的。
而戒心院那边,与那第一个发病的内侍同屋之人,也说此人前些日子换了一只新铜盆来洗面。
周嬷嬷并未去寻姬栌对质,而是直接回了宫中。
这一回去,便是四日后,方回到东苑里来。
彼时姬桢身上的疹子早已变作了一个个脓疱,瞧着丑恶极了,更况碰着还疼。
便是知晓自己已然是所有患病之人中病况最轻的了,她的心绪仍然糟得很——最要紧的是她鼻尖竟然生了一颗疱,整个鼻头红肿起来,瞧着十分滑稽。
自从那颗疱子出现,姬桢就再不准沈衍进门,只让他在院子里头做些事,若实在没什么好做的,不做也成。
只不要进来见她,她不要被他看到这样狼狈的模样。
她自己也不出去,除却周嬷嬷与杨医官,旁人一例也不见,但凡有外头的人要来,隔着窗子说话便是。
她这一点小脾气,无人有闲暇在意。
杨医官每回来请脉,面上都写满疲惫,姬桢要问旁人病况如何,便说都在向好了。
而周嬷嬷更是频频失踪,姬桢偶尔见到她时,问她宫中情形怎样,她也只推说一切安好。
他们越是这样不清不楚地说好,她越是心下难安。
待要差遣人去打听,连谢见深都说,如今东苑里管得森严,便是他都不准随意走动。
姬桢问:“如何森严呢?”
“奴们都领了腰牌,各院也定了出门的时辰。但凡领膳,退膳,取衣物,倾倒污物等事情,全要靠着这牌子来。周嬷嬷从宫中调了内侍们来,将一应通道两头都看住了,若是不在那么个时辰,去该去的地方,他们便不会放行的。”
姬桢背都塌了:“那,就半点儿打听不出外头旁人是什么情况?”
谢见深只是摇头。
“宫中的消息,也没有?”
“殿下,宫中的消息便更不该问了。”
“那……”
“倒是有个好消息,怀王府一切平安。”
姬桢沉默须臾,点了点头。
怀王府里有明氏王妃在,前一世便无论外头如何风起云涌,王府中都干干净净,半点儿麻烦不曾惹上。
今世如此,自也不怪。
可是,若唯一的好消息,是怀王府里一切平安,那岂不是意味着,宫中并不平安?
她自忖不是前世那个小娘子,已然很能揣测人心鬼蜮了,可是如今这情形,她也有些拿不准了。
若说这天花痘毒,真是已然出过花的八郎姬栌带入东苑的,他到底想做什么?
报复沈衍?纵他不知沈衍发过花,以为这便能弄死沈衍罢——可瘟疫一旦发生,怎能止住?彼时东苑里这样多的王孙公子,便是有人精心救治,无人死去,也总要麻几个。
更况,人染了天花,约莫十日后才发热。
这十日内有旬休,这些读书的少年们,又要把病疫带去几座府邸?
怕是要一次将京中的近支宗室统统得罪干净罢?
或是……姬栌是想让什么人,因此死去?
这念头一俟出现在她心中,便再挪不走。病中白日苦长,少不得拿出来细想。
越想,越怕。
待私下里周嬷嬷打听了,晓得天家子弟中,唯姬栌一人,幼时去外祖家小住时出过花,而其余皇子连同皇帝本人,都不曾染过天花时,她的心已然沉到连一个笑都挤不出来了。
周嬷嬷大约也知晓她想问什么,张口又闭,许久方道:“殿下,便是千难万难,也总会过去的。”
“那,那嬷嬷给我个准话,太子阿兄可平安罢?”
周嬷嬷犹豫半晌,道:“太子殿下……也染疫了。”
姬桢嘴唇哆嗦:“那,那伯父呢?伯娘呢?”
“皇后殿下无事,可陛下、丽妃、荣妃却都……”
周嬷嬷咽下最后那几个字。
可说不说,有甚差异。
姬桢已然全明白了,她的嘴唇颤抖着,似是想冷笑一声,面上肌肉,却是半点儿不受自己控制。
天花这样的疫病,便是天潢贵胄患了,说不定也要折进一条命去。
“嬷嬷,我只想问,那最先发病的内侍,是碰过那只铜盆吗……”她木然开口,声音几乎模糊。
“……是。”周嬷嬷的嗓音,哑得仿佛用指甲刮过木板。
一切猜度,至此终是有了一个答案。
原来沈衍是否患上天花,甚至她姬桢是否染疫,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