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
杨皇后不多时便差遣了身边得用的周嬷嬷来东苑,那是个出过花的老人家,如今来此,先去瞧了五皇子与陆仪娘,便来了听松居,拜访济海公主。
“老奴先前去五皇子与陆家小娘子那边看了看,得知殿下安排有度,待禀明皇后殿下,她一定十分欣慰。”周嬷嬷和声道,“殿下如何想到这些法子的呢?”
姬桢道:“有些是谢见深与医官说的,有些是先前在王府里头,阿娘也这么主持过。”
“哦?”周嬷嬷一怔,笑道,“杨医官却说,殿下分配得宜。”
姬桢红了脸微微一笑,道:“杨医官么,自然是要多赞我几句……”
周嬷嬷面上露出一抹恍然神情:“殿下能忆起王妃教导的事情,已然很不易了。”
姬桢道:“我只记得阿娘教过,若是有人染了疫病,见那人时穿的衣裳,便是眼看不见,也是脏了,要烧掉的。”
周嬷嬷笑吟吟颔首:“殿下做的很是。按皇后殿下安排,老奴这些日子,便留在殿下身边,还请殿下莫要嫌弃老奴聒噪。”
姬桢连忙摆手:“嬷嬷肯在我身边指点一二,我才算心下有数呢,嬷嬷,尽管聒噪,越是聒噪越好。”
周嬷嬷见她眉目含笑,这话该是真的,心下也有几分得意。姬桢安排她住了听松居的西厢房,自此后东苑中诸人衣食药等诸般物事,便可全都交给她打理,倒是叫姬桢这里松快了许多。
她前世虽有自己的公主府,到底万事有长史打理,很不用她样样都想在头里。
能想出些“不许走动、只余出过花的下人服侍”之类的法子,已然是她能想到的全部了。
待周嬷嬷来了后,一通吩咐下去,她才晓得,自己的那些安排虽也可用,但终究不够细致。譬如五皇子身边,只一个内侍是出过花的,若按她嘱咐,便只有这一个内侍侍奉五皇子,而已然出过花的八皇子,身边却有四个内侍与三个宫女都出过,偏偏八皇子又不用担忧患痘疫……
若是照姬桢的安排,五皇子那位内侍,便是累死也未必能将他服侍周全。可周嬷嬷来了,便将八皇子身边的人拨了三个过去。
八皇子自然不乐意,去传讯的内侍吃了他好一通阴阳怪气。
回来便红着眼同周嬷嬷告状,博得周嬷嬷一声冷哼:“那人,最后是给了没给?”
小内侍委委屈屈道:“给了。”
“给了就是了。管他说甚?”周嬷嬷道,“你吃了气,嬷嬷记得,回头自然给你好处。你与他气什么?他是皇子,咱们能与他计较么?”
姬桢在一边儿瞧着,周嬷嬷这养气功夫,竟也是叫她自愧弗如了。
虽则她并不必咬着牙忍气。
到了当天夜里,周嬷嬷已将东苑众人身边服侍的人、财、物安排妥当,姬桢方请得她来,坐下来吃了一盏茶。
这也才寻到机会,与周嬷嬷攀谈:“陆家小娘子也便罢了,到底不曾出东苑。五阿兄昨日却是回宫了——他见到的人,是不是也该封在自己宫院里头?”
“皇后殿下已然嘱咐过了,再没有岔子的。”周嬷嬷温声道,“这忽然便发起高热来,虽然未曾出痘疹,御医不敢吐口,可叫老奴瞧着,多半就是痘疫了。”
“……听闻痘疫很是凶险。”
“老话儿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正是说这痘疫了。殿下不知晓,这毛病啊,有些人一生健旺,染上了却撑不住,另有些人,虽然病弱,可患了病反倒也轻……咳,奴十来岁那会子,染了痘疫,家中兄妹几个,一个都没落下,最后只我家大阿兄没了……这谁能说得准呢?殿下若是实在不放心,拜拜诸天神佛,也就算尽心了。”
“我先前始终与仪娘——便是陆家小娘子——同进同出,她若是染了痘疫,我会不会也……”
“这亦是不好说的。”周嬷嬷道,“如今御医给开了汤方,殿下吃了没有呢?若是吃了,应当无有大碍罢……”
“吃是吃了,当真有用?”
周嬷嬷笑了一笑,颔首道:“有用。”
这一笑便将姬桢心都笑虚了。
若是真有用,前世许多皇家子弟也不至于折在天花痘疫里。
她现下也顾不得别人了,只求自己莫要染病就是——自然,最好是除却仪娘与五皇子,旁人都别染病。如此,御医们专心照拂他们二人,想来痊愈得也快些。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先是七郎,又是宁王府的两个,往后两天都发起高热来。
彼时,五皇子身上也出了痘了。
再往后一日,她自己也发起高热,昏昏沉沉了两天多。
所幸身边还留了东星与沈衍两个,都出过痘疹,也都是素日服侍习惯的,喂药擦身,样样做得妥帖。
或许是她前一年都被仪娘拖着练剑术的缘故,身子也康健了不少,第三天清晨便醒来,心神清明,热也退了些,虽还烧着,到底不至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