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宫花
姬桢在沈衍面前,将人情做了个十足十。
想来他此刻应该感激她了,这红着眼的模样,分明是动了几分真情。
说来也好笑,若是提到他阿娘,他红眼,那便是真的。
可若是提到她……
她还记得沈衍抱着她的遗骸又是呼唤又是吐血的情形,那般心碎的模样,她甚至也……也心软了片刻。可他终究是很快就命人将她的宫室清理出来了。
想必后来,那里是会有新人的罢。
那须臾的动情,算什么呢。
他为阿娘,也不过是红眼,怎会为她一个妃妾,呕血伤怀?
如是想想,心下自也觉得没什么意思,抿抿嘴唇,方道:“不必这样客气。走罢,咱们从园子那边绕回去,再去读书——对了,先前你总不肯放手的那颗烧荸荠,可还在么?”
沈衍微怔,才想起有那东西。
“在,殿下。”
她这才笑了,如春风掠过春草萋萋的河岸:“便看在那颗荸荠的份儿上,我也会待你好的。”
声音并不小,身后随侍的宫女内侍,自然都听得分明。
谢见深没在,否则一定又得咳嗽一声,提醒她注意规矩了。
这一口“犯言直谏”的黑锅,谢见深是背定了的。
他非但得劝着姬桢不要和沈衍过分亲近,还要身体力行,将“一碗水”端平。
私下里跟沈衍说,原先他是安排了别人替他洗衣的,可如今,也有人拿这事儿去跟公主嚼舌头,殿下也有些为难。只好先停了这一层殊遇,他若是自己没有时间洗衣,还是花几个子儿,请人洗好了。
沈衍自然点头答应。他从来都不曾省过那些钱的。
只第一回是为了折辱贺乙,才说是“赏钱”,后头给承揽洗衣活计的齐东升的,可都算是报酬了。
若只是洗衣一件事情,自然无碍。
只是,到底是什么人因此同公主飞短流长,还能让公主听着,也觉为难呢?
他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只面上到底一切如常。
总归现下还在怀王府中,那些在除夕夜里,开窗熄火、害他伤风的人,可都不在这里。
王府中一切如常,除却他和谢见深,是姬桢封了公主之后才到她身边来的之外,旁人都还是原先的侍人,服侍她,便和从前无二。
连规矩也和先前并无差别,无非是“郡主”变成了“公主”而已。
因此,上元节那天,姬桢早早儿嘱咐了他们:“晚上咱们去逛灯会呀,你们都把衣裳准备准备,可别叫人瞧出咱们是谁,否则前呼后拥的,还有什么好玩?”
沈衍没有身为下人陪着公主逛灯会的经验,不曾接话,而东星立时道:“小娘子这一回带谁呢?”
“你们几个,都去罢。”姬桢道,“连阿谢和沈二郎也一起,咱们几个人一道走——我听闻灯会上时常有拍花子的人呢,你们可得把我给看好了呀!”
她这话是说笑,可将谢见深吓了个半死:“殿下,好殿下啊,您可别闹。您便是只受了一点儿惊吓,奴们的皮就要不得了!咱们要不也带几个侍卫走罢!”
“也成啊,”姬桢并不若旁的小娘子,只想去灯会上放肆玩耍一回,因道,“不过他们别离我们那么近——远远跟着就是,太近了,可多碍事呢。”
事情便这么说定了。
可几个人刚兴兴头头准备了衣裳,宫中便派人来了,竟是杨皇后遣来接姬桢的。
上元夜,宫人们在闹市中搭了彩楼,帝后要登楼,向百姓们抛洒金银钱儿,亦算与民同乐的意思。
“原先与我并无干系,我们这些王府里的小郎君、小娘子,只管自己去玩便是。乐意去民间逛灯会,便去逛灯会,乐意在家中自己提着灯笼戏耍,也可以不出王府。”姬桢被按在凳上,着锦衣,戴首饰,连脂粉也要上脸了,一边任人摆布,一边念叨,“今晚我可以带一个内侍和一个宫女上去,东星和霜葭,阿谢和沈二郎,你们自己说,谁跟我上彩楼,谁准备去逛灯会的东西?”
霜葭扫了东星一眼,道:“奴去准备,东星跟着殿下上彩楼罢。”
“那奴也留下。”谢见深抢在沈衍之前开口,“沈二郎随殿下上楼。”
姬桢抬眼扫了谢见深一眼,他说这话,是给她一个机会,向沈衍市恩么?
也好。
能上彩楼的机会是多么难得,便是她阿爷怀王,也是早先做皇子的时候,才有这样的机会。那还是有赖他生母是中宫皇后的因由,若是妃嫔们所出的皇子,便能上去,也不能抛头露面的。
至于妃嫔本人,连上彩楼的资格都没有。
姬桢估计着,今日能在彩楼上的,大约只有伯父、伯娘、太子阿兄罢了,至于什么金贤妃赵丽妃,定然不会出现。五皇子不敢上去讨嫌,八皇子这么碍事的东西,杨皇后应当也不想带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