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楼惊魂

姬桢闻言莞尔：“比我聪慧才该去谢，与我一样，那有什么好说的——小阿娘怕是不知道罢，咱们府上三个兄弟，没有一个读书胜过我的，想来阿爷也知晓了，今天在后院里头碰上我们几个，都不同他们说话了。阿娘若是生个聪慧的，说不定比几个阿兄还得宠呢……”

“这会子别说。”杨侧妃忙道，“聪慧了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儿。咱们家中是个王府，要那么聪敏的儿郎子做什么？还好你是女儿家，若是小儿郎，在你伯父伯娘阿兄跟前说的那些话，都有些过了头，说不定还要招人忌讳呢。”

姬桢问：“我说了些什么，是阿爷告诉您的，还是……”

“他不告诉我，难道我就不知晓？”杨侧妃蹙眉道，“你去求陛下，让他放了齐二娘也便罢了，左右你们小娘子家的事儿，碍不上朝堂。可那沈家儿郎，你怎么能去求他的命？他是男子，你是很不该与他有什么牵扯的。”

“……阿桢只是觉得，他很好，不该死……”

“那谋反的人，哪里有不该死的？”杨侧妃急道，“原本为他们求情便是犯了大忌，你又是个小娘子……阿桢，你怎不怕别人背后说你呢？倘若有人说你是瞧中了他，你怎么说？今后……”

“……是阿桢欠考虑了。”姬桢连忙打断了杨侧妃的话，“今后再也不了。”

再说下去，怕就要说她——这样乱来，名声坏了，今后连个好驸马都寻不到，终身无托……

这样那样的，便仿佛嫁不到个好驸马，她这一世都再没指望。

当着生母的面，什么“不想嫁人”“找不到也好”之类的话，是提都不能提的。

杨侧妃如今还怀着身子呢，怎么敢气着她。

“倒也亏得你是小娘子，若是小郎君做这些事，说不准陛下要怀疑咱们怀王府图谋不轨了。”杨侧妃还道，“我们自然知晓你只是心善……嗳，只盼这个，不似你这样爱自作主张。”

姬桢很想叹息。

小阿娘在这种事儿上，比阿娘还多话。知她一腔慈母心肠总不能辩驳，可上一世，她便是被小阿娘这样疼爱她的人，用一句句“小娘子安心待在家中便好”，将她养成了眼瞎耳聋的傀儡美人。

可这一世，她不想再做那样的偶人贵女了。

回王府中过年这些日子，她非但照旧早起读史书练剑术，且还缠着怀王，要了一匹神骏的三岁玉花骢。

“过了年，等雪化了，我便找仪娘教我骑射。”她得意洋洋在手中托着个林檎果，喂给马儿吃，“我听仪娘说，代北的小娘子们，从三五岁便有叫阿爷阿兄带着骑马的了。我也不能输了她们。”

直叫怀王哭笑不得：“京中旁的小娘子，学骑射都是十岁往上了，只我们阿桢八岁就开始学——待你十四五岁出去行猎，怕不是要比旁人家的小郎君还勇猛些？”

姬桢只当听不出阿爷那句“勇猛”里的揶揄，笑得灿烂：“那旁人家的小郎君，可也太不成了罢？”

怀王失笑，连连点头：“对，便是他们不成。”

“阿爷，”姬桢喂好了马儿，令侍婢帮她挽了袖子，舀起一瓢水冲洗了双手，才凑到怀王跟前去：“您是不是想要个阿桢这样的儿郎子？”

怀王挑挑眉，尚有年轻时的风流：“你如何知晓？你小阿娘说的么？”

“猜的。”小娘子也学着阿爷的样子挑眉，却被父亲随手揉了脑袋。

“若是真有小郎君像阿桢啊，就再好不过了。”怀王道，“你小阿娘若是能生个像你的阿弟，阿爷便请你伯父立他做世子。”

姬桢问：“让年幼的做世子，也可以吗？”

“有什么不成的？你阿娘没有子女，杨侧妃已然算得上旁人中身份最高的一个。”怀王道，“更况，这个小的，他阿姊是公主，他自然也比别人贵重些。”

姬桢笑得甜甜的，谢过阿爷。

她原觉得，小阿娘再怀一胎，是受了苦，心中还颇有些过意不去。

然而现下小阿娘的情形，便和她前世的最后那几年仿佛了。

生一个儿子，盼他能接过父亲的权势，若做不到，自己的后半生便渺无所依，是一眼可以望见的凄凉孤寂。

这是女人的宿命么？

慢说小阿娘，便是今年除夕时，欢聚一堂莺声燕语的天家女眷们，在姬桢眼中，也多少有几分身不由己的悲戚。

都赖着各自夫婿的宠爱，才敢哭、才能笑。倘若没有郎君的宠爱，便连笑都是虚的。

仿佛是一个薄脆的蛋壳，轻轻一敲，便会碎裂。

年少的妃嫔们，中年的皇后与王妃们，红颜仍在却因先帝已去，不得不素衣银钗的太妃们……

她一眼望尽她们，仿佛也一眼看尽，身为女子的一生。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歌舞丝竹是傀儡戏的虚影，盘中珍馐杯中玉液是哄孩童的糖果，金钗玉簪八宝步摇，不过是些装点在细腰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