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奴
出事了。
姬桢不敢说什么,可她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
她阿爷平日里是个最无忧无虑的人,便是上一回,她自作主张叫陆穆少杀人,结果累得阿爷被伯父怀疑时,他都不曾这样忧虑过——他只是敲打她而已。
莫非是济王……或是济王和宁王一起?
待家中人都散去,她还待在原地,原本一个隐匿在人丛中的矮家伙,霎时便被现出来了。
怀王扫她一眼:“阿桢怎还不去?在这庭中站着,是能长个儿不成?”
姬桢眨眨眼:“阿桢有话想跟阿爷讲。”
这才得以与父亲独处。
她窥伺父亲的神情,小心翼翼问:“阿爷,敢是三伯父,出事了?”
怀王仿佛被火炭星子崩着一般,眉心一跳,瞪了她:“胡说什么——为、为何这么说?”
“因为六叔狡猾。不会出事。”
怀王愕然,定定神,才强笑道:“这话说得——敢情你三伯父便是个傻的?”
姬桢摇头:“三伯父便是真傻,现下也傻不得了,没人会信他了。”
“……你这小妞儿,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怎么还与自己阿爷卖关子……”怀王不笑了,认真看着小小的女孩儿,他甚至想,阿桢莫不是受了皇兄安排,来套他的话罢?
得先提点两句,教她知晓,他才是她阿爷,最亲的阿爷。
“我只知晓,三伯父一向对大伯父不甚恭敬……虽说兄弟之间,因昵生狎,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是,三伯父与大伯父,算不上昵,却又不够敬重,这很不好。不是圣人指教的兄弟相处之道。”姬桢说,“一时片刻,大伯父许是能忍能容,可三伯父……今年做的,是很有些过分了。除却他外,又有谁能逼得大伯父在今天便动手呢?”
怀王心头一紧,他突然觉得咽喉口干燥,心也跳得极快。
“这些话都是谁跟你说的?”他微微弯了腰,尽力与娇小的小娘子平视,“太子殿下?”
“三伯父做的事儿,是阿兄说的。可是,别的……是我自己猜的。”
“唔。”怀王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直起身子来,将一颗香榧拿在手中却又不剥,只在掌心盘弄。
姬桢便乖乖垂着头坐着,眼睛盯着自己鞋头上绣的五色云。
鞋尖子上还簇着一团朱砂色的流苏,她轻轻抖脚,流苏便蓬蓬晃动。
她是小女郎,光是瞧自己的鞋子玩儿,也能发会儿呆呀。且叫阿爷,与他自己斗心去。
约莫是过了一阵子——怀王忽然道:“这些话,你与旁人说过么?”
“自然不说啦,”姬桢睁圆一双猫儿眼,“我跟阿爷说,都是避着别人的呀。阿爷从前不是教我么,不可自作主张……我怕我想错了,才来问阿爷的。”
怀王伸手探过父女二人中间的小几,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道:“是该如此,往后皆要如此……今儿个大祭,他没来。”
“他?三伯父……?”
怀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今日本是个好天气的。姬桢想。
天光透过纸窗,落在阿爷脸上,本该让他显得舒快惬意——可透进瞳孔的光,却仿佛照着一片深寂的海。
在静默的水波下,隐匿着无可隐匿的不安。
济王没有出现在祭祖的要紧场合,要么,他察觉到了什么,跑了。
要么,他什么也没来得及做,便被扣住了。
肯定不会只有阿爷一个人,发现济王不见了罢?
姬桢心里想着,小声问:“那,伯父说什么了么?今儿的祭祀,还是一切如常么?原该三伯父向前的时候,怎么样呢?”
怀王道:“哪里能说什么,便当他不曾回来罢,原该他上前时,也不曾提到,径自唤我去了。”
“那,伯父……是想假装没有此事呢。”
怀王目光一凝,吸了半口气,屏住呼吸。
他的小娘子有一双大且明亮的眼睛,此刻瞧着他,神色无邪,像是刚出了窝的乳猫儿。
可那句话,是如此一个小娘子,理所当然要想到的吗?
他思忖片刻,和声问道:“阿桢最近,都做些什么事儿呢?”
“读书呐,这几日读南北史,帝王本纪。”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想着女儿身边没有新进的人,东星霜葭两个,也不大能教坏她的样子,怎么就突然说出这些话来。
原来是读史书去了。
虽说史书上难免载着些鬼蜮伎俩,可不会公然说出来。字里行间藏的心思,全靠读书的人自己琢磨。
阿桢,大约真是个擅于窥测人心的孩子?
可是瞧她眼神,竟似还不知方才那句话,后头能叫人发出多少想法来。
怀王也不敢再沿着她的话往下想,薄唇轻抿,须臾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