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老(捉虫)
沾手过的东西,哪样都留不下,他要把她曾在这宫中活过的痕迹抹掉。
果然,什么情深似海,什么一夜白头,都是假的。他,只不过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郎!父皇将她嫁给他,那也实在是瞎了眼!若是还能重来一回……
她正咬着牙,肩上却叫谁不轻不重一拍:“姬氏女,单名一个桢字的,是你不是?走吧,该入阴司了。”
回头便见是个黑衣白发的女鬼,持一杆招魂幡。这,当是阴司鬼差?
姬桢本就恼看沈衍在人间敷衍出的大戏,当即提了裙子:“走走走,我要投胎去——我这一世可做了恶?可要罚我去受苦?我阿爷我伯父做的那些事,要算在我头上不算?”
鬼差不意她问出这许多问题来,先开了鬼门,让她往里走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若不是他人作恶的因由,那报应自然算不到你头上。”
姬桢脚下一顿。
她算不算他们作恶的因由呢?
就在这迟疑的当口,她忽然听得身后传来异常怆厉的一声“阿桢”。
她脖子一僵,觉得那似是沈衍的声音,他怎么那样唤她的名?听着仿佛是,极舍不得?
只这么慢了一息,鬼差在头里便多走了几步,她再要赶上,却是脚下一虚,整只鬼不知怎的,竟朝下坠去。
——这阴司里,竟然如此诡谲的吗,还有坏鬼在道路上挖陷阱?
心里掠过这一念,姬桢便觉得自己身子往下一沉,接着,便觉眼前闪动白亮刺眼的光,竟仿佛是脱出了阴界了。
她身上也觉出轻罗寝衣柔滑微凉的触感,真是奇妙。
从她魂魄离体的那一刻起,她虽能看,能听,能嗅,却不能触到世间之物了。
碰到寝衣的感觉,也有几分叫人不能适应的异样。
而眼前的光逐渐淡下去时,她揉揉眼睛,便瞧见自己是躺在一顶香罗帐里,帐顶上垂挂下来一只锦缎做的小鼠。
那小鼠肚皮上还垂着一只银铃铛——这小老鼠,是母妃还是怀王府侧妃时,亲自缝给她的,一向挂在她帐顶上。
一碰它,铃铛便响,侍婢们便知晓她醒了,好开帐子服侍她。
姬桢还想不明白这是怎的了,只是,瞧到这锦缎小鼠,她便自伸了手,和先前无数次一样——轻轻一戳那小鼠的肚皮。
银铃铛一响,便有在床边侍奉的婢女听到,立时打了帐子起来:“小娘子醒了?方才王妃那边遣了人来,送了珠花呢。小娘子今夜正好戴……”
姬桢定睛看她,好生面熟的一张圆脸孔,眉心生一颗朱砂色美人痣,定是她幼年时身边的服侍人。
但就是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儿了——入宫的时候,这婢子就嫁了人,算下来,是十七年前的事情,还有谁记得她姓甚名谁。
“小娘子……?”
姬桢原想着,这大约是人死前,要把生前相熟的人都见一面的缘故——从前在宫里,是有谁这么说过的。
可那婢女却显不是见她一面便罢,她还伸手,去扶姬桢起身。
又在姬桢背后垫了一个引枕:“小娘子敢是睡倦了?东星,茶水呢?”
东星?
她心思微动时,面前的这人,正从“东星”手中接了茶递过来:“小娘子请漱口。”
姬桢仍是不知今夕何夕,然而茶盏递到她面前,鼻尖嗅着极熟悉的香气,便低了头啜一口。清苦茶香在唇舌间盈盈一绕,落入腹中,回味犹甘。
可东星紧接着一步踏上前,手中端着银唾盂。
姬桢这才想起,她小时候,大周还在的时候,三百贯一两的雪芽茶,她是拿来漱口的,并不往肚中咽——婢女们刚才都说过的,她偏偏在走神,没留意到。
一片混沌里,她就着第一位侍女的手,再含一口茶。这一回漱过口就吐掉,才终于想起来,这一个是叫霜葭。
说起来,和她们暌别时,她们也都是二十上下的了,勉强赶上个青春年华的尾巴,快快地配了人出去。可眼下,她们都是十五岁十六岁的面貌。
她忍不住多打量她们两眼,暗自揣测。
而两个侍女撤了茶与唾盂,扶她起身,披了衣裳穿了鞋:“小娘子,不若现下便梳妆吧。今夜,殿下要请陆将军赴宴,王妃那边也要款待将军夫人和一双儿女,还特特嘱咐我们,郡主和小郎君们都要来——还有一个多时辰就开宴了!迟了可不妥当!”
郡主?小郎君?陆将军?
姬桢下了床时,便见这屋内一切陈设,与自己先时在京城怀王府中的闺房别无二致,正暗暗心惊,便听得这几个词儿。
再一望铜镜里那张女童的颜容,当即醒悟。
这会儿,她才六岁半吧?刚刚封了河阳郡主没几天,府上的兄长们,都还没得册封呢。
是了,那阵子,陆将军刚要去南边平叛。他是朝中最有名望的将军,人人都说他定能大获全胜,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