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再回到房间已经很疲惫,刚坐下歇会儿,又发现案头放着一颗玲珑剔透的球。
它枣子般大小,表面雕刻的祥云似会流转飞渡,打开之后,中央呈的是一枚金丹。
我没闻出丁卯,也看不出名堂,更没胆量妄食,最终决定去请教白淄以求稳妥。
可当我再想将它扣上,适才严丝合缝的外壳却变得越发小,逐渐化为淡红色的薄烟,又一缕缕聚拢起来,幻成了一只朱鸟。
我好惊讶,原以为不会再见到它,这事儿起码得过去两千年了。
那时我外出平妖兽之乱,见此朱鸟奄奄一息便动了恻隐之心,如今都想不起与蛇妖缠斗了多久,反正是胜得艰难,自身也累到耳鸣,以至于头昏脑胀,直到躺在茅屋才算踏实。
我浑浑噩噩睡了一宿,恢复之际已是翌日清晨,一边计划路程,一边着急下山,途中偶遇了这只朱鸟。
它伤势太重,但林间只有简单草药,除此之外我也没法子,只能给它背在竹筐里,捡些细木棍和叶子喂小虫和清水给它。
奈何无济于事,它目光愈加涣散,最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它死前告诉我是被林中蛇妖所伤,我为它报仇又救治它,是以定要报恩。
然而我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因为白淄派我来降妖,目的并非专门为它报仇,救它更是举手之劳,何况还没救活,倘若以此念人家报恩,简直是扯臊。
现在它在我面前轻盈地盘旋,一会儿落在桌案上,一会儿跃过我肩头,不难看出曾经展翅山林间的灵动,我还是第一次见它飞翔。
“我以千年修为炼就此丹,转世时含在口内,即是乌绥。”它说:“遇到你之前,金丹屡次托梦,使我牢记要找到你,并将丹丸交给你。”
提及初见乌绥的场景,我印象最深便是她复杂的神情,还有在房内问我话时从背后投来的目光。
前者面对我尚有克制,相较之下后者更无顾忌,那种混杂着坚毅和急促的古怪语气,好像她生来就为问这句话似的。
朱鸟继而讲述许多事,令我越听越无奈,完全没想到两次误会皆因女扮男装。
我最初孤身在外常受地痞无赖欺负,之后为减少麻烦总扮成男子外出,结果被朱鸟误认。
它由此转世成为女子,却再次碰上女扮男装的我。
朱鸟收敛翅膀落在我眼前,扬起脑袋郑重道:“前世我许诺,来生结草衔环报答你,如今误会解开,我想陪伴你左右是不能够了,所以金丹你定要服下,我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我指尖触碰到金丹即感到惭愧:“我去降妖是遵照阁主命令,遇到你也不好见死不救,委实受之有愧。”
朱鸟吐露好些掏心窝子的话,本意是为我宽心,却反而使我倍感压力。
“前世你救我,没活成是我的命数;在鹛坞你再次救我,便是承你二世恩情,何谈受之有愧?”它深切地盯着我双眼:“你若不肯,我执念不破,我们缘分不灭,定会来回纠缠。孽缘与否,你应该有数。”
我和乌绥从相识起,先到鹛坞,次到卧房,后到用膳,孽缘与否还不明显吗?可就算说到这份儿上,我也不敢胡吃东西。
“这丹有甚效用?”我问。
朱鸟卖起关子:“服下便知。”
我一再逼问,它死活不松口,最后竟让我生出煎熬,觉得横竖吃不死便给咽了,结果它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导致我很难受,更无法说话了。
我瞪向朱鸟,心说你别诓我!但见它舒畅地展开翅膀,愉悦地飞翔起来,又兴奋地鸣叫几声,随即消散得干干净净。
我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这下彻底慌了,拿茶水拼命往下灌,咽下的同时肚子骤然疼得要死,又从腹部蔓延到四肢,最后浑身都像被敲碎似的,感觉所有骨节都被炁钻开,却无力抵抗,只能任由它四处穿梭。
我很快看不清了,更走不动,突然想到隔壁的四阁弟子——她夜夜难捱,夜夜痛得无法安眠,就像钝刀割肉。
不晓得我能否过去这道难关,又是否会像她一样落下病根。
我强撑着摸出骨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吹了吹,希望楚尽或者白淄能听见,最终没等到人,还昏沉地倒下了。待再醒来已是半夜,我记不清前后晕厥过几次了。
此时我已经对疼痛感到麻木,只觉得特别冷,被汗浸透的衣裳黏在身上又腻又凉,双眼看一切景象都很模糊,还伴随散淡的银光。
“烟雀?”
我依稀听见楚尽的声音,想回答,可嗓子燥得说不出话;又听他喊我,这次感到距离不远,应该就在身边,瞬间感到鼻酸,急得欲要咬破口舌饮血润喉。
我刚咬住唇角便被柔软且湿润的力量撬开牙关,接着一口温茶渡进来。
“我好冷。”我未如此渴望过烈日,以前总觉得它要给我烤焦,现在几乎不想浪费任何一束阳光,都照在我身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