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此后没多久我主动找到裴衾予,并对辜负他好意一事向他道歉。
他久久无言,最后说不关我的事,是对众生执著邪见和屡世以来的习性太深之感慨。
我问他对众生失望过吗?被诽谤过吗?产生过退心吗?
他以充满力量的声音,坚定地答:“从未退缩!任他诽任他谤,众魔不能坏真说,老夫无畏又有何惧!”
他当时的目光,我至今记忆犹新。
那两道震撼人心的泪痕仿佛暗夜中的明灯,如同大日光芒遍一切处,惊得我头脑一片空白,终于见识到何为大慈大悲。
我们在翌日下午才回到十二阁,楚尽和竹熙都与白淄解释了前因后果。
我也问心无愧地告诉他——我没有杀你的孩子。
男子凶相毕露,恨不得吃掉我。我一说话他就大叫,没有任何话语,只是啊啊地咆哮,盖过我的声音。
白淄面不改色地与他道:“你来说。”
他扑通跪倒,声泪俱下地表述:“我们家世代居住在天昭山,看顾麒麟......”
原来云洲人敬称他家为麟家,男子自称麟父,孩子被他唤作麟童。他妻子逝得早,这孩子是他家独苗。
他悲痛欲绝,又愤慨激昂,喷发出对我们的恨意,尤其是对我的仇怨。
奈何管中窥豹,他不清楚,白淄全清楚。
面对他的激动,她既不柔和,也不强硬地说:“麟父,冤有头债有主。你痛失爱子不假,但人道兽道不离公道。麟童不是烟雀所害,乃麒麟所为,况且以骨补牙之计还是竹熙的主意。”
麟父瞬间急了:“此话何意!”
白淄从容不迫地面对他,坚决道:“意思是,你叫我以烟雀的命去抵麟童的命绝无可能,没有这样的道理。十二阁弟子行事冒失,我自会惩处,你回去罢。”
她的言语好像杀人不见血的利器,使麟父不能呼吸,也使他在绝望中要哭出来,情绪更加激动:“我向来敬重十二阁,但此判我无法接受!她将我儿剥皮削骨,狠毒心肠可见一斑!十二阁怎能容许这样的畜生,传扬出去岂非抹黑十二阁!”
白淄缄默不语,只叹息着摇一摇头,又叫楚尽与竹熙先离开,随后带麟父和我进入书房。
我首先看到两旁高耸敦厚的书架,接着见中央巨大的案台,上面有一张九尺长、五尺宽的卷轴平铺着。
白淄提手在上方画符念咒,卷轴中央瞬间泛起烟雾,又弥漫开去,待其散尽卷中清晰地呈现着我们三人在天昭山的情景。
白淄用手指拨弄它,画面便随之放大或缩小,甚至能随意转换角度,观察每一处细节。
我不知不觉渗出一身冷汗,以前仅是知道十二阁解尽天下事,如今亲眼目睹实在震撼。
“麟父,你看到了。”白淄一改先前不咸不淡的态度,变得分外严肃,郑重其事地说:“麟童擅闯麒麟所在,归根结底是你管教不严。他以藤枝招惹麒麟,惹得麒麟发怒报复,说得难听是他咎由自取。麟童出事之际,十二阁弟子三人第一时间过去救他性命。我公正判决,接受与否是你的事。”
麟父颓然地闭上眼睛,似乎是筋疲力尽,似乎是心灰意冷。
残阳昏惨的光盖在他背上,几乎要给他压死,而他的脸色比这光还不如,甚至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衰老下去,变得老态龙钟。
他悲哀地拖着腿脚,一步步挪走,一点点被昏惨的光吞没,好似踏上一条不归路。
麟父离开后,白淄对我讲:“弟子犯错我决不姑息,这次确实不怨你。平麒麟之乱将功补过,你们做到了。虽然免去二十戒鞭,但对麟童该有交代,你们就到藏书阁抄经三日罢。”
我有点吃惊,更多是敬佩和感动。
这结果是我完全没想到的,加上白淄替我撑腰,使我越发羞愧给十二阁添麻烦。
我发自内心地感谢她,没想到回房路过清玉时听见嘶哑吼叫,也没想到在一片骂声中听见我的名字。
“就是你们这儿的烟雀,她不得好死!腌臜泼才将我儿剥皮抽骨,她必要遭报应!十二阁居然容许她,瞎了眼,老天爷瞎了眼!”
我站在不远处,与麟父对上目光的一霎,意识到此人疯了。
他汗水泪水口水一起流,靛青色的脸上露出獠牙,冲我咧开嘴疯狂地叫:“就是她!呸,呸!你没几天好活了,去死,快去死!”
无数道眼光向我投射过来,有鄙夷,也有烦恶讥讽,还有许多盼我偿命大快人心的咒骂声,好像我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我听到这些话语忽而明白,在许多人眼中我是该烂在棺材里的死人。
我肮脏恶浊污秽不堪,全天下所有坏事都得是我干的,我十恶不赦。
我说实话还是有被刺痛,他们灼灼的目光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在我记忆中消去。
假使我有朝一日结业离开十二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