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竹熙的歪理之中的确有点道理,归根结底,我们的重中之重是安抚麒麟。
楚尽抬头看向远方,依旧没有言辞,而眼底好像蕴藏着一层朦胧的黑暗,又在沉默中荡起涟漪,逐渐蔓延开去,愈发激烈。
我不知他在想甚,即便只是从旁注视他的眼睛,也在此等冷酷的目光中感到寒意。恍若看到一片漆黑的海洋,汹涌着冰凉又危殆的波涛。
“不说话权当同意了!”竹熙去看了圈方向,在确定位置后祭出一只箱子,装的修尸道常见的玩意儿,都是红绳、骨哨、坟头土一类。
他挖坑埋线,口中不停念叨咒文,随后折回小童身旁,跪在尸体边低语几句,最后绳绕脖颈套出元神为其引路。
竹熙再归来之际已思虑妥帖,遂迅速为我们分工——他去撑麒麟的嘴,让楚尽给它磨牙根,我来处理小童尸骨。
许是内心不舒服的缘故,我移动尸体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好像用尽平生之力才将无可撼动的东西搬开。
我从脊背划开皮肉,也仅能保证留他一副完整皮囊。
因为他年纪小,不像成人身躯。我需要将骨头全掏出来,在挑选过后进行打磨,之后再拼接起来才行。
我比照麒麟牙根将骨头组装成套子,前后改过三回,终是给断牙补上了。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乍起,楚尽和竹熙同样朝声音源处望去。
一名面色铁青的男子踉跄地跑向血肉模糊的皮囊。
这段路不长,也平坦,他却走得格外艰难,多少次几乎昏厥过去,眼泪还在不停地流,嘴里也在不停地叫:“儿啊!儿啊!”
他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站起来,最终跪着爬到一滩烂肉旁边,双手在上方久久不忍落下,眼光也随之反复游走,撕心裂肺的哭声使人心都揪起来。
他似乎失尽气力,躺倒在地上,继而也看到我们。
他泪眼模糊地盯着这边,很快便爆发出怒吼,刺耳的叫喊伴随着疯狂的脚步,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畜生!我杀了你!”
我倏尔清醒,想必是他看我满手血污误会了。
我踏上一步,但被楚尽强硬地挡回来,眨眼间凌月刃拦住了对面男子的去路。
楚尽不轻易向低阶修炼者展露凌月刃,并非看不起他们,而是凌月刃太过锋利,担得起斩人无血、削铁如泥,所以怕不慎伤到他们性命。
此番我不确定他对麟父的意图,但看凌月刃停在男子身前,没有威压紧逼,也没有松懈后退,仿佛是死是活全凭对面人选择。
“她杀我儿,你要杀我?!我有护命法器在身,敢动我就跟你们同归于尽!”男子发出恐怖的咆哮:“你们定是来自十二阁,我这就去讨说法!”
楚尽侧过身,低声告诉我:“他已失去理智,不会听你说话。待他去十二阁,阁主自有定论。”
“他不是我们杀死的。”竹熙不信邪,还愣往上冲要解释,换来男子一通辱骂之后也蔫了。
“一群歹毒畜生!事实摆在眼前,居然还要狡辩!生得一副人样却长着黑心,对孩子也下得去手!正是有你们祸害世间,我们才不得安宁!你们一定要遭报应,我现在就去十二阁告你们!”
他押我们如犯人,一路连打带骂不得休息。走上大道时,离十二阁还有好远的路。
青天渐渐暗了,行人愈发少,巷子也愈发安静,唯一的色彩是街边悬挂的灯笼。
它发出一点昏黄的光亮,倒看得我从头冷到脚,暗自祈祷别刮风,否则更冷了。
我记不清多少年,过去好久了,只记得彼时我夜行此路,同样是苦难多。
我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走这条路,总会刻意避开。
再后来为冲淡那夜回忆,我屡次在白天过来,走入人群喧嚣处,却依然难忘那夜灯笼火光消失的一瞬间。
偶尔想起此事,甚至自陷其中导致到凌晨都睡不着。
裴衾予值夜时曾发现我这样,虽然只是撞见几回,但还是千方百计地来疏导我。
结果我特别抵触,纵使表面客气,实则一句不想说,也一句不想听。
或许是拿他当敬重的师长,并非是能够半夜促膝长谈的知心长辈,更是将自身私事守得牢,不愿别人靠近了解我,即便感激那些宽慰话和好心人,可依旧觉得大家都是无关痛痒的听听而已,谁又能感同身受,所以自己消化就罢了。
没成想我的态度惹得裴衾予大哭一场,这桩事我不晓得,是之后白淄告诉我的。
她说裴衾予其实是在哭众生,仅是由我这件事所引发。
因为他了知正法大法乃救治众生最灵的一贴药,可众生宁可自我困顿折磨,一面向外求解脱,总希望神通广大的某某来拯救自己,一面不愿听一句如来真实义,本来具备无价珍宝却自轻自贱,可怜可悯。
白淄回应他——成就与否总在遇缘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