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者是白淄。
我不清楚她的年岁,她长得孩童相貌,行事却老练沉稳;看起来才五六岁,眼光却不单纯,甚至很复杂。
恍若一座古老的废墟,残垣断壁下埋藏着无数秘密,尸骨和岁月在年代更迭中糜烂腐朽,留下无尽余味。
她的出现总能带起一阵寒风,不像冬季般肃杀,仅似深秋苍凉。
仿佛秋季每一片落叶都有各自的历史,都积压在她眉间,越发沉,越发深。
白淄扫视一圈,严肃发问:“何事喧闹?”
每次见到她,我都会注意到她腰间的玉佩。
这枚乌色玉佩款式极长,白淄矮小,又穿一袭璧月袍,搭配在一块即是黑白矮长,看着很突兀,如同她眼神和样貌一般不相配。
我虽然垂着头,但余光看到裴衾予出列,四周弟子整齐地竖起耳朵。
“阁主,他们三人外出饮酒,不服管教。竹熙打掩护,楚尽与烟雀去......”
“咳咳!”楚箫忌清了清嗓子。
裴衾予愣住了,却没有领会,又继续说:“楚尽与烟雀去......”
“咳咳咳!!”楚箫忌愈发猛烈地咳嗽起来,微侧过头,拿眼角去夹裴衾予。
裴衾予喉咙一动,貌似咽了口唾沫,脸色也变得为难,再开口声音已然弱下去:“楚尽与烟雀去残屋的房顶上,竹熙又在被发现后逃跑,性质恶劣。”
白淄冷酷的面容瞬间增添了怒火,我将脑袋埋得更低不去看她,可感觉寒风刮得更猛了。
“天昭麒麟不消停,你们仨更甚!两人刚结武考,一人刚出关,还有精神去挑战十二阁的规矩!”
“阁主息怒。”楚箫忌踏上一步:“楚尽即要去天昭平乱,麒麟事关重大,他独身前往终归没有帮手,不如使他们同去,关系好配合起来肯定默契,事成则以此将功补过,不成再罚不迟。”
我微微抬头看白淄态度,发现她正用经典的复杂目光注视我们,怀揣着千言万语似的。
好像我们都是一本本书,她已经给这些书翻烂了,从而晓得一切故事的走向,还有我们既定的结局。
“麒麟是神兽,不得马虎。你们互相照应,天亮动身。”她变得平静,冷淡地转身离去:“平得了,今日之事作罢;平不了,各领戒鞭二十。”
好戏散场,人也散了,剩下竹熙接二连三地叹气:“麒麟被天雷惊了,三批弟子去过都不成,我们去也白去,回来还是要挨鞭子。”
楚尽摇了摇头:“麒麟是神兽,不会被天雷惊到,定有其他原因。”
我没心思参与讨论,因为在谨慎地盯着裴衾予,除非他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不然都不敢松懈。
不出所料,我看见走远的裴衾予疾步折回来,遂端正认错态度,颔首等他训斥。
他数遍我们条条罪状,顺嘴角淌白沫,唾沫星子毫不留情喷我面门,最后撂下一句:“既是天亮动身,尽快将拖欠的三十篇交予老夫!”
随后他熟练地甩起袖袍,拧过身子一调头。我熟练地抹了把脸,攥起袖袍来擦手。
这是我和裴长老配合多年的默契,对此我很荣幸。
我们各自回房,没多会儿楚尽便送来三十篇,我轻车熟路地把它们收进匣子,再次来到藏书阁奋笔疾书。
适才精神紧绷不觉得身子难受,现在松懈了,哪哪都造反似的疼起来。
我边抄边觉得遭罪,竹简干巴巴的,宣纸也是,甚至藏书阁所有事物都干巴巴的,没有生机。案头烛灯昏黄的光线,还不抵天上的月亮。
记得有弟子不堪重负,死活要离开十二阁,最后大闹藏书阁,就是在我现在的座位上哭嚷——放我回家!
裴衾予骂他娇生惯养,分明是贬义,我却格外羡慕。
我想知道家在哪,我也想回家,被娇生惯养。
我一再麻痹自己,但每到团圆佳节,所有人全部离开十二阁回家,唯独我无处可去,只能赖在十二阁。
好像大家都有家人,都有逢年过节要相聚在一起的人。我只有年复一年地固守清寂的夜,和空荡的十二阁,摸不清来路,也望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