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在矫情时作过许多诗,后来全部烧掉了,但不认为可惜。
因为站在世界的角度,人事无常,不如意的太多;但于心出发,人有生老病死,事物有生住异灭,世界有成住坏空,都是常态,何苦为此伤怀?
裴衾予教导弟子修心,我也从中受益颇深,懂得了珍重当下和顺其自然,反倒觉得知足。很多小事使我感到幸福,不再执著甚么了,也会平和地与自己相处。
他要求我抄写的经文也好,论述也好,不是没用,反而很有用。
只是我以前不喜欢这种方式,像被迫记得滚瓜烂熟,却不是自己悟得精髓,面对它们只剩抵触和厌烦。
现在好多了,写着写着便会投入进去,感知不到时间,也忘却了自我,甚至有几次还写多了。
教习们授课基本分两大类——法和术。
术是山医命相卜,抑或各类神通,法指经书中的哲理要义。
修炼有诸多法门,但无论如何也要有正知见做为引导,否则都是盲修瞎练。
裴衾予讲过一名虔心礼佛的人,他面对佛祖金身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每日谨慎持戒,少念一遍经都要自责好几天,并且常年吃素,偶尔馋荤腥就特意跟佛祖请假,遇到困难还会跟佛祖讲条件做买卖,譬如拿金子换佛祖保佑疾病痊愈,坚信临死之际阿弥陀佛会来接引他去净土。
结果那一天真的到来时,此人并没有等到自以为的阿弥陀佛拜访家门。
他既愤怒又失望,咽气前一刻还在谤佛,导致他直接堕入三恶道去了。
裴衾予说如来不是他天天对着磕头的那尊泥胎,也不是束缚自我的枷锁。
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乃众生本具的自性,行住坐卧甚至每时每刻都具备,没有片刻离开过。
顿悟解脱只在一瞬间,但想达到这个瞬间善根福德因缘缺一不可,所以法缘最最殊胜。
而修心修的也不是本心,因为自性本心不需要修,本就具有无量无边的功德。我们只是将正见保任住,了知本无一物让我执著,妄心是一场误认。
修行最大的误区就是执著断妄念,同样乃修行人最易犯的错误,这是断灭相。
真心本性能起念是众生本具的,就像有听觉,难道会因为听到噪音就要完全断掉听觉吗?还是能够不断掉听觉只断掉噪音?它们本就不一不异,知而不随即好。
抄完三十篇天已经蒙蒙亮了,我给裴衾予送去时发现大门紧闭,也不敢打搅,只好从门缝塞入,随之回房就寝。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做梦了,这次却坠入一方仙境——有一望无际的荷花池,碧绿的荷叶上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真实到我能够闻见荷花清香。
可我的心境很沉重,路过湖心亭看到楚尽又添上焦急。
我见他在对我说话,但死活听不清内容,只想阻拦他。
至于在阻拦甚,我不晓得,只清晰地感知到心底呐喊的话——不行,我不许。
“师妹,师妹?”
我在焦灼状态下被唤醒,涣散中看到竹熙的脸贴在我面前,又感觉有另一人坐到我身边。
竹熙随即识趣地让开,我便看到与梦中人相同的面孔,一时片刻居然分不清哪处是真,哪处是梦。
“师妹!”竹熙枯瘦的脸再次凑近,发出几声讥笑,又阴阳怪气地说:“你目光太过赤诚了,是看楚尽过瘾来了吗?”
我脑海中残存着没有结尾的梦境,眼前仿佛还有雾气在周身浮动,但被竹熙这一笑,它们倏尔碎散,缕缕云雾陡然无影无踪。
“真是聒絮。”我嗔他:“你甚意思,想替楚尽来要账吗?”
竹熙瞪大眼睛惊呼一声,接着噗哧笑出来:“你好大脾气,跟你说笑而已,你倒呛得厉害,吃炮仗了吗?”
我转头凝视楚尽,他也回看着我,沉稳且毫不动摇的眼光与梦中一样,致使我没头没尾地问道:“我们一起去过荷花池吗?”
我问出此话的瞬间就觉得不妥了。
我记得我们去过的一切地方,有无荷花池我最清楚,况且仅是梦境,何需去问。
“去过呀!”竹熙在旁边兴奋地叫:“有一回阁主派弟子来往鹭垣门,也是让我们仨去,不就见到好大一片荷花池吗!”
我敷衍地笑了笑,不再继续谈论荷花池。
“鹭垣门虽不比十二阁大,可是太美了!你们听说过它那锦鲤池的传闻吗?说是池底很深且铺着厚厚一层铜钱,但极难捞到。曾有人运用神通下水,结果那些铜钱跟铸在一起似的,死活扣不下一枚,拿刀撬把刀都别折了!”竹熙认真地讲:“唯独碰到有缘的锦鲤,拜托它去捞铜钱,才有机会得到,将它送给心爱之人便会携手共度余生。因为那些锦鲤异常有灵性,从不轻易帮人,看出你身边有孽缘绝对没戏,兹是送出去就没有不成的!所以鹭垣门也有锦鲤衔钱遇正缘之说,真是好玩啊,十二阁就没锦鲤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