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聿云暮(九)
翌日,天光未明,锦衾暖和,许随意在床上不想起来。透过窗榭不明媚的阳光,让她以为时辰还早。
冬天越来越冷,她不想动不想起的念头越来越强。可是锦妃已经差人送过话,让她多注意自己的身份。
一月推开门,带进了一片片飞絮,纯白轻盈。
“是下雪了吗?”许随意惊喜,坐起来让一月给她打开窗。
“不如起来去外面看吧。”一月要伺候许随意穿衣,被她拒绝。自从那日说开身份,许随意就不再让她做这些杂事。尽管许随意本来也不太麻烦殿里的丫鬟们伺候。
一月不在意现在的身份,她反而觉得这样的生活比从前快乐。可以跟着出宫,可以在长宁殿里畅所欲言,可以对不喜欢的人沉默。
这些都要跟着许随意才能实现。
庭院飞花,万籁俱寂。许随意仰头,看不知来处的白雪轻盈飘落。院里有的地方积起薄薄一层,有的地方只是湿漉漉。
红墙白雪,青竹流水。
淮安落雪不如江南,江南能飘起漫天大雪,雪压树枝低,积得平地高。
“浑仪监说这雪不过落半日。”
许随意有些失望,“这么短可能没有积雪,做不了雪人。”
一月以为堆雪人是孩子们的喜爱,没成想许随意这么大的人还心心念念。
许随意躲开一月的油纸伞,仰着头在宫道里走。她睁着眼睛望向一片白茫茫,等着哪朵雪花正好落到她的眼里。
一月示意,“公主有人来了。”
她端正感受雪花的脸,看到半步之外的两个人。谢长亭就站在她面前,拿晦暗不明的眼神看着她。他身上的玄衣在这四方天地里格外显眼。
反而是梁瑾期的金纹白裘在这雪色里更显纯粹。
昨晚知道的那些事似乎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她就站在原地半抬下巴打量谢长亭的脸。即使对上目光也没有躲闪,许随意甚至还冲面色不虞的人露出笑。
谢长亭也不知在想什么,将撑着的油纸伞倾到她手上。
许随意的目光里落进谢长亭骨节分明的手和一伞的哑色天青。她感觉好像有数不清的雪落进身体里,让她忍不住颤抖。
谢长亭真的好看。
“是奴婢的错,没给公主带好伞。”一月咳嗽一声,拉回了痴迷的人。
许随意的脸颊发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羞的。
“谢谢谢侍郎。”这句话说的拗口,倒是把在场的人都逗笑了。
许随意退到一月的伞下,“你们是去查案吗?”
“嗯,”谢长亭还在看她,“去送许将军,顺道去查案。”
许将军是她爹吗?她爹不是大后天才动身下徐州。但是当朝除了她爹也没有另一个许将军。
许随意:“是许冠大将军吗?”
“是的,浑仪监说过几日徐州那边雪下得更大,恐怕要阻了去路。小将军说早日动身,在大雪前抵达。”梁瑾期向她解释。
许随意也想去送,但她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不管不顾地行事既容易暴露自己,也容易被人留下把柄。她只能让开,给两人腾出路。
谢长亭看出她的愁眉苦脸,不经意地问:“公主不去送送六皇子吗?他今日也要西行。”
梁云旭被封为镇西大将军前往西部边境督查事务,许随意把这事忘了。如此一来她就有合理借口去看她哥哥了。
“正要去送,多谢侍郎提醒。”她拉过急匆匆地离开。
等走地够远,一月问:“梁云旭往西从步成门出发,许将军去徐州从安定门离开,你如何能去看。”
许随意胸有成竹,“我们去步成门快点送完梁云旭再往堑嘉阁走,那里可以到达星台。”站在星台上可以俯瞰到大半个淮安,安定门自然不在话下。
“步成门离星台点远。”一月怕赶不及会让许随意失望。
许随意不怕,“没事,我可以跑着去。”她的眼里闪着光亮,迎着寒风熠熠生辉。
梁云旭没想到她会来。差他去西域的圣旨早就传下,但是梁云乐一句也没来问过。他想自己这个妹妹总是恨他的,不然为了厌恶一样地审视他。
可是他们从前不是这样的。
许随意只想象征性地来和梁云旭告别,却见已经上马的人翻身下来。梁云旭牵着马绳,站在一侧好像在等她过去。
“阿乐来送哥哥吗?”梁云旭难得的好脸色。
许随意知道他在等她的回应,但她不知道他脸上的笑里有几分真情。现在他也想一个将要远行的哥哥,满怀期待地等着自己的妹妹和自己告别。可是他做的事情里又没有几件真的在尊重自己的妹妹。
人可以有这么矛盾的灵魂,一半在他人的眼光里出彩,一半在无光的幽暗里苟且。
一月的神色也复杂,有时候她看梁云旭像在看一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