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到了京城,已是清明。岳焕见房东送来的一盘清明果,饺子模样的,个头还不小,不由得有些好奇,家中的清明果是团的,个头也秀气些,拈了一枚尝了尝,里面包的是咸菜豆腐干,岳焕不禁一笑,家乡的青团子都是芝麻蔗糖馅儿的。岳焕将那盘米果放在了柜子上,又坐到案前看起了书,快要入夜时,岳焕见天色有些许暗了,两眼也有些疲乏,便离了书,将那盘清明果当夜饭吃了。吃完后,去退还房东的盘子时,见房东的两个孙女正在门口玩挑线花,那房东是位老妪,养着这两孙女过活。在与老妪闲聊时,岳焕得知老妪原本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前些年抽丁,仗死在了陇西,小儿子有一年得了伤寒,还未婚娶也死了,两个孙女的母亲,丈夫死后,也改嫁他人,去了他乡,剩着两个女儿傍着阿婆生活,大的已十三了,唤田井泉,小的今年刚六岁,名田青禾。田井泉见岳焕来了,便笑道:岳哥哥,阿婆出去了,还没来的。岳焕笑道:没事的,我来送盘子。田井泉举起缠着红线的双手,笑道:我不得空,你就放到那灶台上就是。岳焕便进厨房,厨房里有些暗了,岳焕见灶锅皆是冷的,出来便问两个女孩:你们吃夜饭了吗?田井泉一面挑着线花,一面笑道:吃清明果了,还不饿。岳焕便笑道:回来给你们带包桂花糕。妹妹田青禾欢喜道:谢谢哥哥了。大些的田井泉笑道:不用的,阿婆知道,又要骂我们的。又见妹妹挑错线花了,便道:你就知道吃,一说桂花糕,花都不会挑了。岳焕见此,心头一暖,笑道:没事的,我给你们阿婆说。田井泉见岳焕要出去了,便笑道:哥哥又出门去了。岳焕笑道:看了一日的书,出去休息休息。便离了两女孩,出了院子。走到外面巷子时,见房东老妪挽着个篮子迎面走来,便笑道:阿婆来了。老妪见到岳焕,忙道:还没吃夜饭吧,今日去城外给儿子上坟,耽搁了。岳焕笑道:吃清明果了,也不饿。老妪道:那清明果也能当饭,我现在就回去生火,你待会儿回来吃吧。岳焕忙摆手道:今日真不用给我下米,一点也不饿。老妪道:这也真是的,每月的伙食钱都送了,吃饭又吃一顿,不吃一顿的,叫我怎么才好啊。岳焕笑道:阿婆说哪里的话,这般算得分明,我以后都不敢麻烦你事情了。老妪笑道:你们江南人就是会说话,我欠了你的,反而说麻烦我了。岳焕笑道:麻烦你的事还少么,我去外面走走,你回去吧。老妪道:那我回去给孙女做饭了。辞了老妪后,岳焕到了街上,两边的铺子,不少已亮了灯火。
走过一间乐坊时,岳焕见门前集了一堆人,便走了过去,只见一青衣男子与乐坊看门的小厮推攘着,那男子怒道:这回雁坊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平日也都是给了钱的。一小厮道:今日不行,城里杜府的老爷包场了。男子道:他说包场就包场,凭什么!一小厮道:凭什么,凭他姓杜,凭他家是朝里的王侯。另一小厮道:你还是走吧,你惹得起他家,我们做买卖的可惹不起。又争执一阵后,那男子见进坊无望,便羞怒满面的离去了。岳焕见那男子离去,心里倒是一叹,又在街衢逛了一阵子,月已出了,岳焕走到了一处人烟稀疏的水塘边,看着水,看着月,不由得想起了家里的西湖,待了片刻,正欲离开时,忽然听见了一片笛声,又是笛声啊。岳焕便止住脚步,见那笛声是从水塘对面传来的,隔着一水星月,听了半晌后,便寻着笛声去了,走近了,见是一男子在一树下吹着,岳焕也不走近,看了一会儿,见那人收了笛子,欲离开时,才走上前去,行礼笑道:这位相公笛子可吹得真好啊。那男子见有人走来,也还了一礼,言道:哪里吹得好,乱吹一通,出出心里的愁闷罢了。岳焕走近了一看,那男子原是在回雁坊前争执的那人,岳焕也不说出,依旧笑道:心有所思,吹的才是真情嘛。男子倒是一笑,言道:那回雁坊的烟儿姑娘一架古筝才是神乐仙音,我这点算什么。岳焕道:哦,我倒没听过。男子不觉一哂:没听过也好,省得忘不掉。岳焕笑道:你爱听,今日不能听,明日去便是。男子道:明日我便要南下了,今夜本待最后见烟儿姑娘一次,不料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家尽这般蛮横,这京城可不是没权没势的人该来的。言罢,那男子辞了岳焕,只身走了,岳焕叹息了一声,也觉得无趣,便归租赁的家去了。走过那家常去的糕糖铺子时,见店门已打烊了,岳焕一惊,方觉时辰晚了,便在一回子开的果脯摊前,买了四两蜜饯,用荷叶包着,拿了回去。到院子时,岳焕叩了门,老妪擎着油灯开门了,笑道:今夜倒是晚了。岳焕笑道:碰上点事,忘了时辰。到了房里,岳焕将带回的蜜饯给了那两位孙女,妹妹田青禾跳着接过了,欢喜的说道:谢哥哥了。姐姐田井泉倒只是笑着,不着言语,老妪见了,又骂道:成日就知道让岳哥哥给你们带吃食,不长进的东西。岳焕忙到:我自己要给她们带的,不干她们的事。老妪笑道:都给她们惯坏了。岳焕笑道:一点点心,哪里就惯坏了。又见两姊妹在拆荷叶,便笑道:今日桂花糕没卖了,是蜜饯。田井泉也笑道:谢谢哥哥了。老妪笑道:成天就知道让岳哥哥破费。岳焕摆了摆手,见两姊妹吃着,心头也觉愉快,跟吃了蜜饯似的,便笑着回自己房子去了。
在老妪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