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清晨,乌衣巷谢府,在送别家主几个上朝车马后,门口新停了一副车马。
秉文从车驾跃下,将脚凳摆在车边,将车帘别在一旁,安坐在内里的男人这才缓缓打个哈欠,下车动作不疾不徐,十分慵懒地舒展过身子骨,看向日头。
万里晴空,微风徐徐,黄历诸事皆宜,连六爻都断过,诸事呈祥。
就是今日。
若是她答应,事情也都预备妥当,月底便能顺当成婚,早些回东山免却俗世,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就算她不答应,他们之间的事情,还有解释的时间、空间或者余地,若是再介绍些青年才俊给她,倒也……
倒也什么?
男人舌尖在口腔内默默舔舐虎牙,笑不出来,也装不下去云淡风轻。
心上人对他无意,他还要帮她找个好归宿不成?
扪心自问,还有什么归宿能比我好?
多少年无所求,终于栽在这一遭。若是也不顺,那就干脆学支遁葛洪,了却凡尘,上山修仙得了。
法号约莫也有了,就叫戒色。
思及此,男人才隐约摆平心绪,舒口气对秉文道:“劳你等在门房,若是小姝来了……”
秉文眉毛都快扬在脑袋顶:“公子,我知道,今天对您而言很重要,您可不敢跟我说‘劳’,我何德何能……”
谢安忙抬手制止他后面的惶恐:“好,当我没说。”
秉文才恢复往日冷静道:“女郎来了,我第一时间请进书房。”
谢安下意识答:“多谢。”
秉文央求般开口:“公子……”
男人眼中多了一丝寒意:“别开腔。”
“……是。”
手揣了揣,安静跟在人后面半步。
二人踏进府门,门房老仆见了忙打招呼:“安石公子,您回来了。这几日找您的信函……”
谢安往其人身后一看,信帖堆了半人高,客套笑容很快浮在脸上:“何攸呢?”
“回公子,何攸这几日没来过。”
“那这些东西,明日再交给秉文吧。”
“是。”
好容易穿过照壁,进入院门,清晨扫洒的家仆俱是问好。谢安视线一扫,便再没了开腔的人,各自低头继续安静做事。
行至前堂,该学堂的两个弟弟谢石谢铁正要出门,开口叫三哥的功夫,吸引了嘴里讨论他婚事的几位母亲注意力。
问过早,生母庄彤便开口问:“其实,明天后天都是好日子,可以前去定亲了,你……”
话里话外,是在问他到底有没有跟刘家谈妥,聘礼堆在后院多时,啥时候送。
谢安微微一笑:“今晚我会告诉您,请母亲稍安勿躁。”
于是在几位母亲注目之下,礼过,便独自回了书房。
老树一棵,树下石桌,桌旁浅池,竹间活水,锦鲤穿梭。
他站在书房门口,一再看着景致,忽然觉得,东山的书房种些花也不错。
当日修建此处时,刻意没栽花,是图竹子与树干净利落。不会受到春去秋来花开花落的变故,平白影响心情,生出伤春悲秋的念头,打断平日里处理事情的思路。
但在栖霞寺见过桃花树树,却突兀生出念头,跟自己说,若她站在树下,会比四月的桃花更美吧。
玉兰已经开过了。
怀中掏出手帕,一角玉兰亭亭,端庄优雅。深陷指尖,犹存暗香。
他看了一会儿,又放回原处,走向书房。
其实,男人遇事只要不慌乱,怎么处理都不会太差,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忌讳不过拖泥带水,当机不能立断。
生平自以为做得足够好,却总在她的事情上栽跟头。
她的顾虑,他已经尽力在打消;她的所求,他也能尽力去给……
只有她的疑问横在当中,让他无所适从。
饶是自负地想,如今世道,生存于大多数人都是挣扎,她想要的是比做皇帝更奢侈的自由,他给不了的,换作世上任何一个人,同样给不了。
但那么多无奈之下,他依然想争一条生机,不是吗。
谢安默默打量一遍书房,食盒几个一字排开,安居墙角;她的回信就在手边,行书款款如其人婉约;胸口手帕,已经不离身很久……
除了那块白玉,大约她再也不会给他什么了。
倒是他,数十封信,那日碍着心底煎熬,居然来不及给;聘礼早已写好,今日得拿来谈条件,再显显诚意……
他还能给她什么呢?
承诺三千,需假以时日验证。
一颗真心,分文不值。
若是被拒绝,也只能记着礼数,将人送回家中,终生不复相见罢。
不然叫他看着她嫁给旁人,不如直接给他一刀来得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