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前缘(十八)
窦太后才对前朝发生的易太子风波选择置若罔闻,可是当他爪牙锋利,他还需要自己这个表姐吗?
窦太后总会死的,今天不死明天死,明天不死后天死,他迟早要成为一个叱咤风云的天子,曾经庇护着他,给他护身之所的牢笼也会限制他归山的雄心和身手。那些充满柔情的抚摸、满是诱惑的吻和呵护,也全部化为铁索和铁鞭,打在他的良心上。如果刘彻是一个知道感恩的人,那他应该听从良心的召唤,对妻子忠诚。
可是忠诚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如果商汤对夏桀忠诚,那他不会据有天下;如果周文王对纣王忠诚,那他的天命从何而来?秦楚等七国曾经都是周朝的臣子,但是当他们强大起来,谁会对弱小的周天子俯首称臣?楚王对周王叫嚣:“尔母婢也!”其他诸侯听了不也在背后偷笑吗?
丢掉那些无用的谦卑和良心,刘彻只觉得自己重新变得坚定强大。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要成大事的人,就像庄周说的“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他既然生来就是王侯,那他只会是个高明的屠夫和窃贼,而不是一个下贱的、女人一说话就唯唯诺诺听从的凡夫俗子。
他可以饶恕阿娇多年来对他的粗暴态度,甚至可以对她的背叛行径装聋作哑,但他绝不会和她生儿育女,让一个可能畸形的孩子戴上通天冠,成为下一任大汉天子。刘彻看着阿娇,心头忽然掠过一个念头:“我一个皇帝,头上却有四个女主人,岁月会带走衰老的窦太后,可是谁能带走王太后、馆陶公主和阿娇呢?”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起,阴谋和诡计就像鬼魂一样死死纠缠着刘彻。他以为自己会因为这种可怕的想法而心生恐惧,没想到内心深处生出的却是一种更深的窃喜。伤害自己亲人的可能没能让他自我厌弃,反而让他从长久的忐忑中生出平静。刘彻像藏着风浪的大海一样收敛了自己所有外在的情绪,他深出一口气,问阿娇:“成俊最后是死在匈奴人手上了,对吗?”
“是,”阿娇回答刘彻,“她活的像个耻辱和笑话,但是死的像个英雄。匈奴人带着辽西太守的母妻去劝降太守,太守老母在城门下宁死不肯让儿子打开城门,匈奴人殴打这些女人,用沸水浇她们的头皮。成俊折磨过人,知道如果一个人若是受起苦来,到最后什么底线都可能抛下,于是她站出来,冒充太守之妻,要求和太守说说话,劝太守打开城门。”
“她说了什么?”刘彻对成俊的回应倒是颇有兴趣。
“她对太守说:‘城破,匈奴人见我辈无用,必不顾信义,百般折辱再加以杀害;城不破,我们这些女眷也没有活路。现在城下妇孺全部落入匈奴人之手,今天他们割耳朵寄到城内,明天他们挖眼睛献给您,只怕您是铁打的忠臣,也要打开城门,让胡人荼毒百姓。若太守真是忠臣孝子,还望稍加垂怜,今日就从城下射箭,让我们这些人跟着老夫人一起死,不要再白白受苦。’”
“太守怎么做的?”
“太守听了成俊的话,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射死了成俊和他的母妻儿女。事后他打退匈奴人,但自己也因为伤心过度,不到一年的功夫就自寻一根麻绳上了吊。他家人怕外人笑他软弱,对外一概说是心痛病重而亡,这也不算说假话,他确实是死于心碎。”
刘彻的心重新掀起波澜,他为他的臣子感到悲伤,但强装成一副很关心姑母的样子问阿娇:“成俊死后,姑母和堂邑侯和好了吗?”
“没有和好,他们关系更差了,几乎决裂。对于这个结果最乐见其成的是您母亲王夫人。我家出事的时候也是栗姬和王夫人斗的最狠的时候,朝野上下一片哗然,魏其侯、条侯都劝陛下不要轻举妄动,栗姬家人也找来王夫人与金王孙的女儿。为了保住自己,您的母亲唆使自己的兄弟放火,想要烧死自己的前夫和孩子。”
阿娇看向刘彻的眼睛泛出嘲弄的光,以往这种目光总是让刘彻怒不可遏,但如今他却漫不经心的接受了这一切。在他心里阿娇已经不再是一个永远不可推翻的女主人,而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说到底,谁会和死人计较呢?
阿娇就像生长在窦太后身上的一根藤曼,随着窦太后的衰老年迈,自行失去光彩。只要她没有真正威胁到刘彻的威力,那刘彻永远不会真的害怕她,对她也就永远说不上忠诚和恐惧。就算对她有一时片刻的尊敬和害怕,那也只献给她背后瞎了眼睛的窦太后。
刘彻想着自己,他觉得他只爱权力。在没有登上帝位的时候,他对阿娇是多么俯首帖耳,可是一站稳脚跟,知道她不可能真的支持自己,那他在阿娇身上看到的春天顿时化为永恒的冬天,刮着隔面风,飘着大雪,随时要吹熄这个女人微弱的生命之火。想到这里刘彻简直要为自己的卑劣喝彩。他强忍下喜悦,知道现在还远远不是他能庆贺的时候,于是他逼着自己低下头对阿娇嘘寒问暖。
“但是前朝发生的一切和馆陶公主有什么关系呢?我一度认为太后和馆陶公主是真正的朋友,难道太后还能从馆陶公主的痛苦中获得反败为胜的转机吗?”
“为什么不能?”阿娇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