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拂晓(一)
那日之后,明玉每天的日子就大体恢复到了往日那样的清静:没人突兀上门拜访,没有席面要为了阮家门楣而出,更没有那动不动就爱往院墙上面去翻的人。
不过非要寻不同之处,那也还是有的:隔壁邻街那间空了十几年的宅院开始有人往里头搬箱笼了,白日里总是有切切杂杂的动静。
她知道,那是郦县叶氏来了。
他们就这样默无声息地接替了西平郑氏的位置,住进了京城里面,来时并不似别的勋爵国公们风光。
窝在琼枝宇里头斩病根的这些日子里,明玉一边养着病,一边听苜蓿给她递着外头的讯息:其实西平郑氏在离京的时候,叶家的车马已经将将要到京城了。或许是怕他们新旧两任勋爵打了撞面,会起些阴阳怪气的口舌纷争,叶家紧忙在城门外头包了间脚店,生生将这郑家起灵下葬的队伍熬了过去,又多待了半日,这才从西侧的延平门处拐进来。
没有排场,没有人相迎,甚至没人先行来这偌大的宅子里洒扫,一切都尤为仓促。
余下的就是些无关痛痒的风月事儿:譬如谁家郎君近来常邀谁家娘子游街,譬如谁家出了欠一屁股赌债的逆子,那赌坊管事的都带着棍棒到门前了还死不认账的……
总归来来去去就这点,明玉这双耳朵都听得厌了。“只要与阮家没得干系就好。”
苜蓿耸耸肩。“京城里头拢共就这么点人和事儿,上哪里寻新鲜呐!若说不寻常的,那会儿郑家世子在咱们府里闹的那出才是真正不寻常的。可惜,这点不寻常也是让别家瞧去了,咱们哪头都亏得很。”
明玉点头,再不言语了。其实京城就是这样,说大不大,一有点风吹草动的,各家没一会儿就全听说了;但说小也并不小,真是要逛起来,没个二三日逛不完整。
自然,也有那些和皇宫中的贵人娘娘们沾了片叶裙带关系的高门大户,闷的时候还有可能被召去宫里面说话,那些人儿每回等那厚重的宫门一合,多数是神清气爽的模样,身边就会凑过来好些世家人儿,等着听里面的新鲜事儿。
不过明玉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过去她就常与苜蓿言道:“只是与皇宫贵人们沾了点关系罢了,里头的娘娘们说起来穿金戴银的,好不威风,这些个威风也没见着能耍出宫外头来。说得好听些是贵人娘娘,说得难听些也就是平妻滕妾,那还是需要仔细去揣摩自己夫君的妾,靠着缥缈的宠爱过一日是一日。”
“等哪天那些虚浮缥缈的宠爱散掉了,或者以为捧得足够多了,就把眼睛蒙蔽了,到头来酿了天大的祸事之后,往日这些借着贵人娘娘们那指头缝里面漏出来丁点东风、在京城里头耀武扬威的人家,你且去瞧,还有多少人会义无反顾地护着她们。”
苜蓿头一回听见明玉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慌得要命,两只手怎么都堵不住自家娘子往话篓子里头倒,后来这事儿被阮翀听了去,阮翀并没有真正去责骂她,只是让她抄了十遍的静心诫,告诫她即便她一双眼看得通透,那些把娘子姑娘送进宫里面去的人家也是有着自己的打算:为了倚靠陛下,倚靠高家,为了表明立场。
那时的明玉不过六岁,到了该去上学堂的年纪了。学堂的夫子年纪瞧着不大,却有满腹的学问在,最关键之处是有着极好极好的脾气,容忍了太多她不断提出的惊世骇俗的问题。
“京城人家大多分为两种:倚靠国公勋爵的,或是倚靠天子陛下的。根基尚浅的世家依附根基深厚的,寒门依附被提拔的……就像那生长粗壮的树干与那上面攀着的藤蔓。不说京城内里,外头大昇各地人家也想攀一个稳当的树干。但一旦树干倒了,哪有藤蔓不被波及到的。一个坑只能填一棵树,若是根系交缠,必然会有无数冲突,直至一方彻底断裂腐败。”
这些话,牢牢扎根在明玉的脑海中,时至今日都记得清楚。
眼观今时,西平郑氏离京,接替它的是郦县叶氏。
根系交缠……
明玉回过神来,拉着苜蓿的手。“日前咱们被迫同那西平郑氏打交道已经是坏了规矩了。如今这郦县叶氏来了,咱们就千万不要与他们来往密切了。”
苜蓿挑眉,眼里有戏谑。“娘子,这是您说不与这叶家来往密切就能成的?您可忘了叶世子是天上筋斗云下凡?再者,婢子瞧着那叶世子对您还挺不一般的……”
“如何就不一般了?你是见过他如何对别家娘子姑娘们了?若是正经人家的公子郎君,谁会往墙头上面去攀?这种人,脸上就写着四个大字。”
苜蓿不解,同明玉眨着眼。明玉点着她的眉心:“纨、绔、子、弟!”
院门处忽地有下人来叩门:“阿郎让您梳妆更衣,在前厅候着您,说要您伴着出府去一趟。”
出府?
苜蓿眨着眼,望向明玉:往日一月里能出去个两三回就算多的了,如今才不过半月,都能抵上二三个月的量了。
只是她虽不解,却还是应了声谢,推着明玉去挑拣钗环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