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有序(七)
他嘴里喃着是,却没法同这温和慈祥的礼部尚书解释清楚。
因为郑家的意图,当真是被那叶景山摸到了个七八成。
他走到书房门前,回望着方才叶家郎君落座的位置,又回望了一眼这叶家郎君将大氅披在阮小娘子身上时站着的位置。
原来方才他们是那样贴近,那样呼吸交缠。
熟稔到好像他们曾是一同长大的伙伴。
念及此处,颊边好像忽然起了风,郑泉越跨步出了书房,抬头看向顶空,上面乌蒙的云被缓慢推开,见着了后面的月。今夜天上昏沉幽深,悬着不是圆月,是细细长长的一条钩子,也不算明亮,可他瞧在眼里有些刺痛。
眼里的痛意翻涌,结成泪水,把视野打糊,光线向外撕扯,一揉眼更是干涩得疼。
他的父亲和母亲,真的会是这叶景山说的这个意图吗?
他们当真是要以他为饵,强行让向来中正的礼部尚书阮家与他们家挂钩吗?
郑泉越头一回有些看不明白他生活了十七年的郑家了。
这样想着,他忽然好想念他的大父。
如若他还在世,大概就没有这些困扰他心神的乌糟事了吧。
*
明玉随着苜蓿一道慢慢回到琼枝宇里时,沿路只有苜蓿怀里抱着的那柄低垂的提灯,只能够照亮脚尖前面的方寸一块地。夜里看不清,身上也乏力,跨过门槛时候脚没抬得很高,明玉险些被绊在门外。
苜蓿撑着她的背:“娘子,就快到了,您再最末掏些精气神儿出来就成。”
明玉仰着头,整个身子都快挂在苜蓿身上了。这会儿身上越发烫起来,喉间还屏着一口呛咳,努力不将这口劲泄出来。这样的结果便是一个字儿都不敢说,连带着点头摇头都有些不会了。
忽然脚尖前的那点昏黄圆光往上提了些,苜蓿手里面的提灯于是轻易被人接了过去。明玉疑惑偏过头,只看见了那灯晕下映出来的貂毛滚边大氅的一角。
明玉下意识便要往反方向去,哪知道腰后面撞上了琼枝宇门前的石雕,疼得她倒吸着气儿。这气儿一吸,原先屏住的那阵呛咳就有了往外头钻的缝,积压了许久的痒在这一瞬全都在咽喉间爆发出来,咳得明玉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身边是手忙脚乱替她顺着气的苜蓿。
好半晌过去,她起了身,发觉面前有一柄团扇挡着脸。“叶郎君见笑了。”
景山并未言只字片语,只将那扇柄往她手中一塞,又将一只食盒递到她眼前。
“小爷我说过的,若是下一回见着明玉娘子的时候,还在咳着,就再喝小爷我做的一碗毒汤。”
明玉微怔,接着便轻笑出声。“叶郎君的好意明玉心领了,但白日里头饮过了,这也不是什么药,治标不治本的,多饮也是无用……”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是说过的话,明玉娘子也听了去,便得信守诺言。我看着你喝。”
明玉一噎,将求助的目光往苜蓿身上投,奈何对方压根不敢去接,缩着脑袋提着衣裙忙不迭进屋里点上晚间入睡用的熏香了。
她在一阵无措当中抬起头,对上了景山那双写满了“我就说你是求不了别人的,赶紧趁热将这毒汤喝了吧”的眼神,心里面又挣扎了许久,才硬着头皮揭开了面前的食盒。
看她仍旧端着那碗小吊梨汤却无动于衷,景山扁着嘴:“除了这毒汤是小爷我做的,剩下这食材,这汤勺,这食盒,哪一样不是你们阮家的,这也怕毒死你吗?我也没得道理来毒死你吧。”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话是该这么用的?”
明玉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被烧糊涂了,这会儿觉得他这话说得还甚有道理,终于安心仰头一饮而尽。
她放下碗勺,一双眼皮没什么精神,整个人依然散着淡漠。她缓慢抱了个叉手礼,就要转身回到屋里去,景山却忽然伸手,一把撑在了门框处,胳膊横在明玉面前不让她往前去。
“明玉娘子,你就没想着问问小爷我,这白日里外头传的那些风声谣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