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人(九)
长姐入宫后,王淳媛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梦里是高大嘈杂的人群,他们每个人都有灰色的影子,层层叠叠覆盖在她的脚下,拥挤不堪,每个人的影子中都泛着红色。
长兴十年的春天,她记忆中最漫长的一段时间。哪怕是面对顾振堂,她也时常忽然就晃了神。
她开始意识到,从陛下立太子那时起,王氏身为一方望族、朝堂权臣,就不得不做出自己的选择。去年曾有流言四起,说陛下属意王家女做太子妃。此番太后封宫令,算是堵住了悠悠众口,暂时稳住了王氏在朝堂上的位子。
太子、五王、顾天师、陛下……这天下变故就如一盘棋局,落子无悔。
步步为营,步步是血。
她问顾振堂:“若我是男儿身,我的世界会不会很不一样?我可以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有足够的军功做依靠,长姐是不是就不用入宫了?”
“女子的世界同样很大。”对方温和地笑笑,“阿媛,万事皆有缘,不能强求。何况大小姐自己也明白,入宫并不是绝对的坏事。”
“什么是坏事,什么是好事?”
“违背自己意愿不得不做的是坏事,过程曲折但夙愿终成的是好事。”
“过程曲折但夙愿终成……先生是想说命吗?长姐那么好的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是无力反抗自己的命。”她捧着茶盏,忽然对顾振堂说道,“阿媛不愿再走这样的路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理应亲手守护。顾振堂,你可以教我这些的,对不对?”
顾振堂合上书,“算术、骑射、剑法、医术……阿媛是想学这些吗?”
女孩把茶汤洒下濯心亭,撂下茶盏,起身向顾振堂作揖。、
“请先生赐教。”
顾振堂一愣。
良久,他笑起来,眼底堆积了一个四季的阴霾消逝不见,目光一下子变得清澈。
濯心亭四月微凉的风拂过他眉目间的清明,卷起少女才到初夏就迫不及待换上的纱衣。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顾振堂蹲下来,把外衫披在少女的肩上,认真应允道:“好,我可以教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我教给你的所有东西,你都不能外传,不要轻易让别人发现,也不能说是我教的。”
王淳媛毫不犹豫地说:“我答应。”
“第二,在我不再是你的教书先生之后,不要和任何人说起我的名字。”
“你要走了?”王淳媛忽然慌了,说话都语无伦次了起来,“为什么?顾振堂,父亲很喜欢你,想和你永远做好朋友!况且你才教了我这几年,什么东西我都只学了个皮毛,你走了之后,我上哪去找这么好的先生来教导我?”
顾振堂嘴角一翘,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语。
“阿媛,没有谁可以永远留在你身边,人生本来就是个不断在告别的过程……好了好了,还早着呢,至少在你及笄之前,我都不会离开这里的。”
王淳媛默默算了下。十六及笄,她才十岁,还有六年的时间。
“……好吧。”她收了故意逼出来的眼泪,勉为其难说道,“第三呢?”
“第三……”顾振堂说,“等你再长大一点,我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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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时流转,两轮四季走完,不知不觉又至夏日,莲叶田田。
“三步之内,你若是赢了,今日可放半天假。”顾振堂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抬眼对王淳媛说道。
十二岁的少女眼波微动,抿嘴笑道:“一言为定!”
她干脆利落地跟着下了白子,愉快地说道:“先生,你要输了哦。”
“是吗?”顾振堂落子的手停了一下,皱眉端详着整个棋局,赞许地点点头,“是不错,比前些时日大有进益。”
王淳媛听到这话,心里不免有些小得意,可耳边听见哒的一声轻响,再看全局时,愕然发现顾振堂所执的黑子转眼间变得气势汹汹,如一道长龙直捣白子精心构建的营地内部。
她不甘示弱,驱使着白棋与之争斗,又吃掉了对方一子。
顾振堂点评:“勇气可嘉。”
他缓缓放下最后一枚黑子,“可是阿媛,你还是输了。”
长龙破军之势不可挡,白子看似严守强攻,实则不知不觉已然被包围,只等最后一步走完,围城已成。
少女心有不甘,可是苦思冥想了许久,也没想出破局的方法,只好摆出两枚棋子,表示自己认输。
面前的顾振堂开始收拾残局,她小声哼了一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音量说道:“先生怕不是一开始就没想放我这半天的假。”
顾振堂失笑摇头,“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这个教书的也是会累的,阿媛得了半日的假,我便也可以休息半日,只是……”
他摇着扇子,漫不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