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人(一)
永和一年,我来到江南道。
起因是我答应帮顾振堂一个不小的忙,他便把本家边上的一处宅子送给我了。我还在三途河里捞命烛,本不想那么早就离开忘川府,可昭明非要和我打赌。
三局两胜制,我们来了三回,场场都是我输。她也不多废话,干脆利落地把我推进了通向人间的甬道。
那条甬道的尽头是人间的中都,可顾家的宅子在江南道!
我暗骂了昭明无数遍,只得雇了马车,带着缨儿和络儿,足足颠簸了两日,才穿过竹林山道,来到这名闻天下的三港五城所在之地。
江南道素有“诗都”之称,出自此地的文人多擅长文雅华美的词句,除了文人,江南道还出过几个略有些名声的风水师,因此也被称作一方福地。
三港五城中的“五城”都依山而建,传说山中有神君,掌草木生长,护城中百姓平安顺遂。
只不过,我所在的这座山城在前朝出名,倒不是因为养育了什么享誉天下的首辅宰丞,而是庸俗之流贪恋奢靡,买下一座座深宅别院,日日夜夜笙歌不断,以致各路纨绔争相而来。
可惜后来战乱四起,富商裹上金银细软跑得飞快,这些宅院也就荒废了下来,几年过去,杂草直蹿到膝盖齐高。
唯有少数几经转手,尚有人居住,譬如顾振堂送我的这一方。
我站在古木撑起的华盖下。这是一株上了年纪的合欢树,参天青树枝在空中延展,我到雨城的日子正是花开时分,绿叶间朦胧红粉花朵翩飞,落满一地。
我喜欢这样的景致,哪怕连日颠簸,见到此处后心情也好了不少。
不过,总有人不太顺心,也没心思欣赏眼前的美景。
络儿皱着眉头,双手扶腰,在仰天哀嚎:“为何一定要先到中都,再来雨城?这些山道崎岖的很,颠的我人都要散架了。”
这个喜欢穿蓝衫的高挑少女胸前挂着把嵌着红玛瑙的银锁,她称得上是面容清秀,但人们第一眼注意到的更多是剑眉星目,倒显得飒爽占了上风。
她的双生妹妹就没有姐姐这股气势,倒如她那把绿松石银锁般,更加温婉可爱。
两张乍看一模一样的脸,却很容易分出区别来。
缨儿伸出手,轻轻帮姐姐揉着肩膀,道:“孟婆从来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说实话,昭明想暗示我什么,我也没看出来。
我前院后屋走了两圈,倒是颇为满意,顾振堂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当,连我要求的匾额也已经端端正正挂在了门前。
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宅子啊。我伸手敲敲合欢树的树干。这边围了一层结界,结界扭曲了世人对此地的感知,他们看得见这里,却不会想靠近。
擅长阴阳术的顾家做这种事情应该是得心应手。
那些判官……是想藏住什么东西吗?
我又绕着前院走了两圈,确认它和画上的一模一样。正思索着,忽然意念一动,我转头看向门外。
正好有一阵风吹来,裹挟起无数粉色的合欢花飞向门外,仿若一条漂浮在空中的蜿蜒河流,一时间模糊了视线。
而就是在这片模糊中,冷不丁斜伸出一双苍白却秀丽的手,轻轻敲了一下扇骨,那些合欢花仿佛得了令,齐齐散开,与来者擦肩而过,没有沾染他半分衣角。
那双手的主人站在我的新房子门口,站在春日倾泻下来的阳光里,被镶嵌上了一层光晕。
我眯起眼睛,只觉得这一切都带着一股幻术的不真实感。
骗骗小姑娘还可以,我嘛……就算了吧!
那是个穿着灰布长衫的青年,随身带着把折扇,提着个油纸包,一脚跨过门槛。
他的眸子被光照成微微透明琥珀色,闪烁着新奇的光,目光在双生子的面颊上一扫而过,堪堪落在我身上。
环顾一圈,他忽然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颇为兴奋地说道:“原来翁翁把这间闹鬼的宅子送给你了啊!”
他话音未落,络儿已经跳了起来,捂着脖子龇牙咧嘴。
“什么?你再说一遍?!顾振堂那个老狐狸……果然没安好心!”
我还是眯着眼睛,觉得许多事情在我无法控制的局面里,忽然都变得有趣了起来。
这是永和一年的春天,我打赌输给了昭明,答应她回人间小住三年。
这年的合欢花开的格外多,不知是否是因为它也感受到了这座寂静了数年的小院里,久违出现了名为热闹的气息。
我素来喜欢安静,常年待在忘川府也是为了图个清净无人打扰。不过在走进这白得来的屋子的那一刻,却倏然产生了想留下来的念头。
“姑娘还是喜欢人间的,这里和忘川府比不来,有烟火气。”缨儿帮我找理由。
真的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
我虽然顶了个府君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