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生波(一)
夏日渐长,闷热渐成常态。幸而每到热辣极致时,天公都会降下一场及时雨。
雨过天晴时,无论散步街头还是聚在酒馆,都是驱散暑热的好法子。燕王手执酒杯靠在洪上鸿二层木栏飘窗处,窗外正对东市的兴府大街。酒坊、店铺、歌楼、饭馆、客栈鳞次栉比。
窗内,同席臣僚从洪上鸿对面的长乐坊请来三位歌女,弹筝的坐在包间门口处、吹笛的同抱琴的夹在男人之间围桌而坐。她们或歌民间小调,或唱吴侬软语。软绵又舒展的歌喉驱散不少席间的紧张气氛。
坐在不远处的小胡子拿袖子擦着额头不住冒出的汗,他紧张地说:“下官就任京兆府尹以来,北都从没闹过什么凶案。这两年北都一直太平的很……”
唐思多嗤笑一声,也不管旁边的燕王,直接把皂靴塔在桌边,脚底碰着碗沿儿问:“钱大人说的是北都哪一阵儿的太平?太初元年,大理寺处理叛党、伤人等事就有十到五起。桩桩件件都是大案。这两年虽说太平许多,叛党和私下结社的事件半年下来也有一两起。远的不提,近的还有燕王成亲时候的拦轿案。大人的太平是指何处?”
京兆府尹钱大人额上汗珠激增,像是擦不过来似的:“小唐大人呀,京兆府不过处理些民事纠纷,最大也就是些田产之事,可从没遇过什么叛党之类的。下官常年只做这么点事情,自然觉得北都太平至极。乱党之类的事,下官可从来不敢过问。”
坐在燕王另一边的宫白杨听完这话很不乐意:“钱大人身为京兆府尹,是北都的父母官,什么叫做从不过问?这些事本就该你知道,甚至应是你府中官丁探得消息后汇报给大理寺或巡城营,无为等于失职的道理你不晓得?”
宫白杨说话向来极不留情面,把钱大人的脸说得一阵红一阵白。片刻之间都不知说什么话才不会碰钉子。
坐在主位的燕王也不说话,只专注的看兴府大街上游鱼一般的过客。最后还是一旁的云淮解围道:“咱们今天是来求钱大人帮忙而并非问罪,两位大人就不要把邪火撒在旁人身上吧。”
宫白杨硬邦邦的说:“做父母官的,身位斜一分,百姓苦百寸。因此有错必纠。这是本官的指责。”
云淮无奈一笑,给流汗不止的京兆府尹斟满酒杯,然后说:“钱大人,您实在不必太紧张。今天请您来这洪上鸿小聚,确实是因一桩公案。这案子事发不久,因是桩凶杀案,又关系到刑部的两个北都籍兵丁,所以想请京兆府的兵丁帮忙调查。”
京兆府尹听完这段话,面上的汗才揩干净些。他问:“可是前不久城南那桩、那桩杀人案?”
“不错。正是此案。”云淮将目光抛向唐思多,“这案子是小唐大人主办,接下来还是让他为您复述案情。”
唐思多扬着下巴靠在椅子上,雪白的鞋底有意无意的踢着小瓷碗。屋中唱曲的歌妓声音放轻许多,只轻拨几音,似在询问三人是否需要暂避。
唐思多可不管这些,他懒散的说:“有许、宋两姓之官役在住所被杀,他们都在刑部任职,官不大,接触的人也有限。尸体是两人死后两天才发现的。这两人都死在许官役家中,许氏未娶妻,家中银两全被卷走。开始我们以为只是夺财杀人的案件,但当我们前往宋官役的居所,他的妻子也被杀害。钱财、官服——包括换洗用的备用官服都没了。通关文书、姓名铜印也悉数丢失。我们推测这行凶者可并非杀人夺财这么简单。因而想问问钱大人,年后这几个月来,是否有什么可疑人物混进北都,或者是否收到过这样的报告?”
钱大人面有难色:“几日前大理寺的官差已找过下官,下官早就将年后所有案事卷宗一一整理汇报。早已无报可报。”
“唔……”唐思多将两只皂靴叠在一起,顺手拿了块五福糕慢悠悠的吃。
唐思多吃得津津有味,京兆府尹的汗则又冒出来。瞧着周围的几个人,云淮眯着眼睛正听他们两个说话、宫白杨盯着唐思多的靴子面有怒色;燕王则专注窗外,毫不留意他们的谈话内容。
钱大人试探着问:“大人您看……要不我叫人连夜整理一份年前的案卷,赶在明早送到大理寺去?”
“不急。”唐思多吃完点心,拍手掸掉手上的饼渣,“现在需要大人做些更重要的事情。”
京兆府尹腰杆挺得老直,拱手敛目无比严肃:“大人吩咐,下官定当竭力而为!”
唐思多道:“让你底下的人都散出去,无论白日黑夜、无论城中哪条巷子,从今天起开始暗中巡查,但凡遇到深眼窝、高鼻梁、发色与肤色非汉人者一律统计上报。”
“这……”
“除这种异色人外,还需统计城南那片区域里住着的赫赫人家庭近几月的人口往来。”
京兆府尹思衬一阵,倒吸凉气:“大人莫不是怀疑刑部被杀的那两人,是、是厥突所为?”
唐思多又拿起一块点心,边嚼边说:“昨日仵作验出三人颈间的致命伤都是弯刀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