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8
因着侍疾,弘晓并未带来太多随从,一时路义去了,把芷菸交给谁他似都不放心,而自己又着实走不开,思度一阵,方叫来一个小厮,让他跑着去给路义送话,拦下太医后先去备车,再来接上林姑娘一同回城。
这一回,比来的时候更快,天刚擦黑,芷菸便带着太医进了他们落脚的院子,有怡亲王亲托,太医自然不敢怠慢,极为仔细地为曹頫望闻问切了一番,开好药方,又着跟班的小太监去药铺抓了药回来,交代清楚如何煎服,方才离去。
曹霑送客回来,屋内不见芷菸,便往厨房走去,还未进门,已闻到一股呛鼻的烟火味,不由得既觉好笑又觉心疼,憋足一口气闯进浓烟密雾里,把灶前的人儿拉起来让她出去,自己学着曹安的做法忙活了一阵,总算将火生起,把药罐坐上炉灶。
“我……我在这儿看着便可,你累了一天了,早点歇着吧。”因昨夜里绊了几句嘴,曹霑有些懊恼,此时雾散烟消,他看清芷菸那张尘灰覆盖下的倦容,更有愧意萦上心头,不觉放软语气,一句话也说得小心翼翼。
芷菸轻轻一笑,拉了拉表哥的衣袖,示意他坐下,曹霑会意,挨着芷菸,也在厨房门口台阶上坐了下来。
“表哥,我今儿跟弘晓说了,等他回来,舅舅的身体也好些了,便请他来家里坐坐,咱们三个像从前那样喝茶联诗,好不好?”
听她毫不避讳地直呼“弘晓”之名,曹霑刚要纠正,又把话咽了回去,也笑着点点头,道:“只要你们喜欢,自然是好的,王爷送来那么多东西,我也理当道谢。”他想,既要守礼,便由他来守吧,对于芷菸,他现在唯一能给的,唯自由尔。
芷菸见曹霑欣然应允,顿觉心胸开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冰雹过后如洗的夜空,星子不多,却都像被擦拭过的琉璃珠子一般,熠熠闪烁。表哥与弘晓,在她心里的分量从无半分差别,她不愿见他二人疏远,无论为何缘故,尤其……尤其不能因她而生嫌隙。
一夜未眠,一日奔波,加之心头压着舅舅的病情和表哥的那些话,十几个时辰熬下来,芷菸确实困乏得很,她慢慢合上眼睛,听着秋风扶叶的“沙沙”声,和炉上药罐的“咕噜”声,酣然入梦。
曹霑不忍唤醒沉淀在他肩头的美梦,看看炉火还稳,便轻轻将芷菸抱起,送回东跨院。
回说弘晓才送走芷菸,在牡丹亭外,远远就见一个小太监小跑着匆匆而来,到前一打千儿,道:“给怡亲王请安,宝亲王请怡亲王移步清辉阁,有要事商议。”
闻有“要事”,弘晓分毫不敢耽搁,立即整理衣冠,往清辉阁去了。
虽是打定了主意做个富贵散人,然身在庙堂,不免多生出几路耳目来,口可不言,心却不能不明。圣上惯住九州清晏,此次将西侧毗邻的清辉阁分给皇四子弘历,出入不离左右,病后又频频召其榻前侍疾,昼夜陪伴时候最多,圣心所向,不能不品咂一二。是以弘晓再见弘历,皆不同于少时,也有别于其他兄弟,必是整衣敛容,绝无随性之举、随口之言。
待到了清辉阁,又叫守门侍卫传话,里头应了,方才进去。
弘历正用麂皮绢子擦拭佩刀,见弘晓进来,随手将刀递给一旁侍立的太监,起身相迎,弘晓照常打千行礼,口道请安。
弘历上前虚扶一把,和悦道:“你我兄弟,不必如此。”说着,又命人传膳。晚膳简单而精致,很快摆满炕桌,弘历招呼弘晓一同用饭,见弘晓拘礼,便先一步脱靴上炕,盘腿而坐。
弘晓不明所以,弘历为何只字不提所谓“要事”,反而连平素的气派也卸去,端然一副友兄姿态?然而“长者尊者赐,幼者贱者不敢辞”,虽同为亲王,但弘历既是皇子,又长他十余岁,赐予膳食,自然是不可推辞的。于是依言落座,只是未如弘历般随意,仍着靴,侧身而坐。
二人坐定,太监李玉上来添酒布菜,却被弘历摆手止住,退到外间侍奉。李玉跟着宝亲王时日不长,但因手脚麻利人又机灵,颇得管家太监吴书来青眼,常派他些近前伺候的活儿,久之,也算在自家主子身边站稳了脚跟,白日里芷菸眼中那只假威之狐,便是他了。
李玉退下,弘历亲自将酒嗉子里温好的酒斟了两杯,自己端起一杯,与另一杯碰了一碰,仰头喝下。弘晓赶忙端起留给他的那杯,也一饮而尽。
弘历又要倒酒,弘晓忙拿起酒嗉,添满两杯。弘历将杯子拿起,又放下,轻叹一声,道:“小时候我与弘暾一同开蒙读书,下学后常去你们府上玩耍,弘暾偶也来宫里小住,先帝爷常道‘弘历与弘暾像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此言所提弘暾,乃是先贤王胤祥的第三子,很得其父喜爱,与当时的雍亲王第四子弘历同年而生,作为伴读,一道入宫上学,年少两人时同来同往,又因父辈本就要好,亲密之度更与旁人不同。怎奈弘暾在十九岁上因病早逝,未及冠龄,生前又不曾正式册封世子,故而仅追封为多罗贝勒。
弘暾在世时,常应诏入宫,一住就是三五时日,在府里的时候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