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苏时宜干巴巴的一笑,“你倒还记得我的话。”
“半句不敢忘,”九安答得颇为真诚,“何况……”
话还没说出口,眼色就先暗淡下来,“我如今中毒已深,你也知道,此毒遇冷便容易发作,若是我毒发倒在半路上,荒山密林,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林间野兽。”
“行了行了,我去换衣服,”苏时宜谈了口气。
怪她看错了,这人当不了什么将军王爷,若混得好一点,大概能做个说书先生,将这副口才都用在了卖可怜上,真真是屈才。
雪才停一夜,风却早早止住了,日光应在雪地里,竟比前几日还耀目,只是屋外落雪无人打扫,一脚下去,竟差点没过膝盖。
九安有先见之明,替两人找出了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长靴子,不至于让雪水渗进鞋袜里,可是深一脚浅一脚的,也实在难走。
苏时宜几乎将全部注意力都落在自己的两只脚上。
上一世,姑且称之为上一世吧……
她出生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城镇,有着普普通通幸福的家庭,平淡安稳的上过大学后回到父母身边,认了有些血缘关系的老中医做师傅,就这么过完了自己的小半辈子。
她是茫茫人海中再平常不过的一个人,经历过夏日的暴雨雷霆,也经历过深秋的飘然落叶。
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这里每年都会下雪吗?”她走了许久,才侧头朝九安问了一句。
雪中行路难,费的力气也比寻常多,两人虽然走得不快,身上却已经不觉得冷了,九安脸色变得红润,朝苏时宜摇了摇头,“这里接近南境了,本不该有这么大的雪才是,今年也不知怎么,已经陆续下了六场大雪了。”
他说罢,还不忘拿苏时宜开了个玩笑,“或许是老天预知到你要才刺杀泓安王,一早就给吓哭了。”
苏时宜成功被他逗笑,“那看起来,这里面大有冤情啊,也不知道我那可怜的夫君,有什么话还没来得及说,不过他那副病歪歪的样子,就算我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九安抿了抿嘴,“或许吧。”
“安乐死,好事一桩,”大概是越说越觉得心虚,苏时宜将九安也添在了自己的功德上,“还顺便救了你,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说我这算不算是功过相抵了?”
“安乐死……死前安乐,死后无忧,倒也不错,”九安嘀咕了一句,“只是生死之事,哪有这么轻巧。”
是啊,生死之事,哪有说的这么轻巧,哪怕真的有安乐死,也是病人自己选的,她又有什么资格,杀了人就是杀了人,就算尸体被烧成灰,流出来的血,也已经沾满了双手,怎么都洗不掉。
苏时宜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雪地,身体先于脑子动作,她突然张开双臂,面朝下将整个人扑在身前的雪地上。
“苏时宜!”
大概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九安的声音都显得慌乱,苏时宜默了默,翻身仰躺在雪地上,朝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
“小的时候我就在想,躺在雪地里是什么感觉,”她喊了一声九安的名字,“长这么大,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
九安伸到一半的手顿了顿,而后无奈一笑,依旧朝她伸过去,“扈京在北方,这种雪不是常见吗?”
是了,连这都能说漏嘴,不过九安是长宁州人,古代车马不便,除商贾之外不会走动太远,苏时宜便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胡扯,“不一样,扈京的雪灰扑扑的,没这里的干净。”
九安倒也没想追究,只关切道,“先起来,一会儿雪水渗进衣服里,又要生病了。”
苏时宜被他半吊着,看着九安那副着急的表情,忍不住戏弄了一句,“不起,除非答应给我买话本。”
拽着自己的手突然发力,将她强硬的拽起来,“银两就这么多,哪有多余的给你买话本?”
“不用担心钱,”苏时宜故作神秘的一笑,“其实挣钱的门道多得很,像什么行医、算命……哦,塔罗牌,再不济,我自己写话本,虽然可能比不上那个什么扈京,却仍是大有可为,到时候发达了,吃香的喝辣的,自然有你一份。”
她急切地想和九安分享这份喜悦,却见那人情绪似乎没有太大的起伏,又向他强调了一遍,才看那双不浓不淡的锋眉轻轻一皱。
“你知道的,有个词叫信口开河……”
苏时宜被他逗笑,忍不住回了一句,“我们那里有另一个说法,比你这个词更精确些。”
她抿了抿嘴,看向九安的眼睛,“叫画大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