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慕予兮善窈窕
圣人莫可奈何,微叹了口气,“我向来对她无可奈何。”
能让一国之君无可奈何之人不多,尤其是像圣人这般圣明之君。
“无妨,公主年纪尚小,又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娇蛮些也无甚大碍。”慧开宽慰圣人,而后对一旁静默无声的空释道:“空释,你去看看公主。”
空释未走多远就看见了气哄哄的慕予,她坐在廊下,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一直看向这边,似乎在等着什么。
见他来了,明眸瞬即划过一丝得意,面上仍佯装生气,“爹爹叫你来的?你回去告诉他,我哄不好了,什么风车、糕点、项链首饰、金银绸缎,什么什么都哄不好了,哼!”
空释微颔首,“非也,是小僧的师父叫小僧来看着公主。”
“看着我?”慕予心中的怒气轰然而起,如葱玉指指向十步之外的众多侍从与侍卫,怒气冲冲,“你觉得我需要你个和尚来看着我么?”
空释面色仍是平静,不咸不淡地说道:“小僧只是奉师命行事,若有惹得公主不喜之地,还望公主恕罪。”
此话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真心悔意,却还是平复了慕予的满腹怒气。
“算了,你陪我走走吧。”
慕予带着空释来到荷花池。此时正值盛夏,池中挤满了荷叶荷花。当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空释视线被眼前的绝美场景吸引,而慕予却被他牵住心。
他一袭木兰色袈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好似她宫中的那棵菩提树,惹得时光停息,岁月静好。
慕予觉得自己哪里不一样了,却又不知具体是哪里?又是因何原因?
只是她好似被冥冥之中什么力量牵引,鬼使神差走到那棵菩提树前,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她走得是那样近,几乎可以闻见他身上散发的皂荚香气她走得是那样近,他面色平静,转身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彬彬有礼,“小僧法号空释。”
“空释?真是个好名字。”而其实她连空释两字的真正含义都不甚了解,只是觉得从他略薄的嘴巴里说出的字是真的很好听。
“我叫慕予。”
她想听她的名字从他的嘴巴里说出来。
“小僧知道,公主。”
“你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有失礼数,公主。”
“我知道礼数,它是束缚人的枷锁铁链。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得。”
慕予坐到石椅上,为自己和空释斟了一杯芳蕊茶,请空释坐下后,继而闷声道:“所以人都被它束缚住了,尤其是在这四方天地中的人……”
此话一出,慕予身后的侍女檀儿当即吓白了脸,“公主,此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慕予摆弄茶杯,一脸无谓,“在这皇宫还有什么话能说?”
传言不对。
民间传闻圣人极为宠爱这位高阳公主,世间之物,只要公主想要便没有得不到的。也正是因为圣人几乎无下限的溺爱,致使这位公主小小年纪便恃宠而骄,张扬跋扈。
这传言前半段确实无误,只是这后段唯实不太相符,恃宠而骄许是有,张扬跋扈倒看不太出来。起码目前看不太出来。
她只是一个小姑娘,一个有些孤单的小姑娘,所以拽着他这个不属于皇宫的外人,说个不停。伴着树上的蝉鸣,不扰人,反安心。
让他想到了一位故人。
不自觉,他的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却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笑意中掺杂了几点苦涩,怎么都压不下去,只好借茶杯遮掩一二。
“这茶有这么好喝么?”
慕予充满好奇的疑问使得空释思绪清明,放下已空多时的茶杯,他道:“公主的茶自然是极好的。”
慕予不喜这听上去就是阿谀奉承的假话,可空释的话她确确实实心有欢喜。
真是奇怪。
她不喜茶,她的口中尝不出分毫茶所谓的醇厚清香,只有舌尖发麻的苦涩,如今好似确尝到了一丝香甜。
她又来了兴致,把已经皱得不像样子的字帖摊平放于石桌之上,饶有兴味地看着空释,“小和尚,你来看看这两份字帖哪一份好。”
空释终于明白圣人看向这字帖时的怔然是为何。
眼前两份字帖,一份誊抄的是屈原九歌其中之一《山鬼》,字体清丽,飘逸却不失章法,而另一份大抵是草书,通篇鬼画符,无一字可看明白。
两相对比,不言而喻。
空释笑了,薄唇翕动,欲要说话,余光瞥见那句“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的“子慕”二字时,忽晃了神。
这字迹与他竟一般无二。
再细看去,通篇竟都隐在模仿他的笔迹。
还是许久之前,他少时稚嫩的字迹。
这究竟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