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章
点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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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明,春寒料峭,丛丛嫩芽间凝了层白霜,遥望如雪。
岁岁不愿在宫里多待,这宫墙高耸困人,把一重重天光拦截在外,宫里的人早不管明与暗,只晓得与这风吹雨打数百年的宫墙共腐烂。
原以为早见惯深宫里的晦暗,可昨夜再切身体验一回,只觉有负头上明月。
晏子疏一早便去福宁殿里向平华帝禀报辞别,却被平华帝留下再下几局棋。
岁岁收拾好行囊,坐于长几前静待晏子疏回来。
几上点着一盏红烛,火色摇曳在其眉眼间,双眸被映得雪亮。
门外忽有婢女行来,岁岁回首望去,那婢女对上岁岁双眸,有一刹的失神。
大抵是昨夜夜色太暗,她竟不曾发觉眼前女子眸底的灼灼烈焰,足可燎原。
这样的眸光,婢女隐约记得只在几年前见过一回。
岁岁吹灭几上红烛,旋即眸中灼光也渐渐暗下来,又恢复平淡,她轻问道:“有何事?”
婢女这才回过神来,道:“晏姑娘,纯妃娘娘邀你去琼明宫小叙片刻。”
岁岁蹙了蹙眉,将行囊放回到塌上,应道:“好。”
婢女走在前头引路,岁岁朝她望去时,眼底却隐有几分闪躲。
从宫舍至琼明宫,须穿过曰华道,一路行的也都是宽敞宫道,岁岁还记得这些路。
但行至一个岔口时,那婢女忽然停下,面红道:“姑娘,我一时有些内急,你先走吧,穿过这条道便是琼明宫了。”
婢女指着左方一条小径说道,说完便转身匆匆离去。
岁岁停驻在岔道,心底提起一分警惕。
那婢女给自己指的路并非通往琼明宫,倘若她没记错,从这条小径穿过去,是冷宫。
岁岁心下疑此是纯妃刻意试探,若自己从正确的那条道走,恐正中其下怀。
当下岁岁没犹豫,提步踏上小径。
径中两道林木丛生,阳光透不进来,一阵阴风拂过,恍惚间带着未知的森寒,溅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岁岁驻足在冷宫前,那是座太阳照不到的宫殿,无论白日还是黑夜,于此处来说都无甚区别,只有无尽的阴冷绵延四周。
将踏过宫门,冷风扑面而来,恍惚是如临深冬。
琼明宫里,方才那谎称内急的宫女已行到纯妃跟前,道:“娘娘,奴婢是看着她踏上那条路的,她也没怀疑,不像是认得路的样子。”
纯妃抚过指上鲜红蔻丹,似是对今日蔻丹染得极满意,她勾唇笑道:“她走哪条路都无济于事,冷宫里那位,可是个疯子。”
婢女暗暗心惊,冷宫里的住的是淑妃秦似愁,几年前得了失心疯,平华帝便将其关入冷宫中,后来但凡是进去服侍过秦似愁的,不是死了,便是疯了。
冷风卷着地上枯叶,分明是入了春,冷宫里的树枝间却凋敝得不见一丝生机。
正殿的门被风一吹,“嘎吱嘎吱”地作响,仿佛在凄厉低吼着。
岁岁走上前,推门入内,一阵佛香袭来。
殿正中摆着一尊佛像,却是以背面对着世人。
佛像之下,三根香烛插得歪歪扭扭,其中一根半曲折着,似是被人刻意拧折的。
四周黄缎缭绕,但有风入户,便随风摇曳着。
种种景色结合在一起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感,直叫人心头不适。
岁岁绕过香案,来到佛像的正面。
细看之下不由得一惊,那佛像的双目竟被人剜了去。
她心里只觉此地不详,当即抬步要走,却闻殿中幽幽传来一句“来都来了,还走什么”,那声音阴渗,仿佛来自于幽冥。
岁岁朝四周看了看,入目只有随风摇曳的黄缎。
这大殿太过空旷,叫人辨不出那声音的方位。
岁岁掀过眼前黄缎,不理会方才声音,径自朝门口走去,忽有一阵大风扫来,门骤时重重关上,随之发出一声巨响。
她驻了脚步,正要伸手推门之际,身后似有身影闪过,掀起一阵劲风。
岁岁蓦地转过身去,下一瞬殿中烛台尽灭,岁岁尚来不及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便感受到有一只冰凉的手覆上自己双目,身后那人低笑道:
“你可知这佛像为何被剜了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