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等乐人

日三餐的规矩就是：过时不侯。

因着私下里，给过刘妈妈几颗轻身消胖丸，效果不错，这刘妈妈才会对她“法外开恩”。

可隔三岔五的生病，总要劳烦别人徇私破例，崔婳羞惭满面，弱弱的开口：“昨日病了，说了一宿胡话，还望刘妈妈可怜可怜我，赏我些吃的。”声如蚊吶。

“你呀，三天两头的病，这年纪轻轻的，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儿，真病也好，装病也罢，日子总要朝前看喽……”刘妈妈边说边从锅里端出一碗三脆羹。

“东方乐官人提前来打了招呼，说你昨日病了，给你提前留下了些吃食，崔平人，你能有这么个相好的姐妹，真是天大的福分！”

崔婳心头升起一股暖意，来这里这些日子，东方姐姐对她的好，情真意切。

刘妈妈说完，径自走开了，步伐轻快带风，估摸着要准备午膳了。

这教坊十三色，几百个乐人的饭菜，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刘妈妈是这里的掌厨娘子，底下管着五六号帮厨、刀工、菜工，一日三餐，着实忙碌。

“哎”，她叹了口气，这教坊就她一个是闲人！

崔婳端着粥和馍馍，出了厨房，坐在游廊的长凳上，斜倚画栏，庭中秋桂皎洁，亭亭玉立，碧叶掩映浅黄色的花，自有一番清雅。

“你倒是清闲，躲在这里耍懒！”高亢爽朗的声音，带着几分嗔怒。

不见其人，已闻其声。

抄手游廊拐角处，一双绢布花鸟鞋，步步生莲，软烟罗的褥裙，满袂生风。秋水剪瞳，眉间生娇，好一个顾盼生辉的大美人！

崔婳赶紧起身，用袖子胡乱擦了嘴，拍拍手中的馒头屑，理了理裙摆，拳头交叠在腰侧，膝微曲，行了礼。

“阮色头万福！”崔婳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对方。

“崔平人，怎的，病已大好了？”阮轻霏偏着头，瞄了一眼她藏在身后的粥碗和空碟，崔婳像做了亏心事被人揭穿般，脸色发烫。

她鼓起勇气，清了清嗓子，“多亏了东方姐姐照顾，我今日已经好多了，也能进些吃食。”

“哼，我还以为，你要一直病下去，莫不是你瞧不上我这舞旋色，想去东方官脂那儿？”阮轻霏抱着双手，挑着眉，“你若真愿意，我立马禀了苏坊使，落得清净！”

“没，没，没有的事，我身子已经爽利些，明儿个，哦不，等会儿便去功房”，崔婳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这些日子，多谢阮姐姐怜悯，没撵我出去。既来之则安之，时至今日，我也应该清醒了。”

“若不是见你是个好苗子，我才懒得理你，今日不必去了，明日再去吧！”说罢，一阵风似的飘走了。

只见刘妈妈手上拿着一截红藕，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三叹气，端详着手上的红藕，丝毫未注意游廊这头站着的崔婳。

“刘妈妈”，一连喊了几声，刘妈妈才缓缓抬起头。

“刘妈妈，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唉，昨儿苏坊使说想吃藕，我这想了半天，也不知怎么做…”

她压低了声音，朝她这边挨近些，瞥了一眼四周，神秘兮兮地开口道：　“苏坊使，不吃荤腥，口味挑得很，极难伺候，人又清冷，不高兴时，眸子像淬了冰，我有些怕她，前面那个赵厨娘，为着她的那顿饭，绞尽脑汁，忍不了，请辞了！”

崔婳听了，也有些吃惊，她同情的看着刘妈妈，突然觉得，这世上，只要喘着气儿活着的，糟粕事儿就少不了。

她扭过头，看见院中的桂花树，树下落满了一层金色的桂花，有的晒干了，变成了红棕色。

“刘妈妈，以前在府里的时候，厨子做过一道冰糖桂花糯米藕，这秋高气爽，天气干燥，最适合不过了，你瞧，现成的桂花就在那儿”。

崔婳抬手，指了指院中的桂花树，对刘妈妈笑着说。

刘妈妈如释重负，拍着她的肩膀连连道谢。

回到房间，她和着衣躺在床上，想起压箱底的练舞服，不知道搁哪了，“腾”的一下站起来，翻箱倒柜，一枚玉璧从衣服堆里掉了出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崔婳摩挲着手中的青褐色玉璧，玉质晶莹，勾连雷纹清晰可见，想起狂风暴雨的那晚，马车里的人如今生死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