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
己还是在恨钟振,恨他始作俑、恨他让她遭受了人生第一场痛苦至极的失去,但后来,钟影发现,她其实在恨自己,以对钟振百倍的恨意加诸在自己身上。
她的生活看似平静了六年。
在秦云敏家的那晚,她尚且可以宽慰别人、解释每个人身处的漩涡,但轮到自己,视而不见一般——那个漩涡就在眼前,每时每刻都在朝她张开深渊一样的黑洞,等着她崩溃、再也忽视不了。
“影影?”
裴决的声音传到耳边,钟影一下别过头,抬起手背匆匆擦了下脸,接着便站起身往下走。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或者解释什么,反应机械,语速却极快。
她说:“没找到、我们回去吧——”
潜意识里似乎知道,因为此时的举动,找伞的起因变得分外矫情,近乎荒诞的矫情。
钟影视线低垂,蓄在眼眶的泪水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她始终没有看来到面前的裴决,脚步匆忙,好像十分迫切地想要逃离。
蓦地,手腕被握住,裴决掌心的温度比她高许多。他拉着她的手,下一秒,干燥温暖的掌心就贴上她湿透的脸颊。
钟影没动。
有那么几秒,她感觉自己好像游离出去了。
她抬起脸,朝面色忧虑又沉默的裴决很快地展颜一笑,微微侧头躲开裴决为她擦眼泪的手掌,嘟囔:“……就是有点难受……总是丢伞,真不是个好习惯,以后肯定会改的……”
她在他面前,无端还是会有种被抓住错处的无措和紧张——这是来自积年累月的相处里,“兄长”的压迫力。
只是说着说着,眼眶里的眼泪又滚落。一颗颗,完全不受控制。好像前一刻情绪的崩溃已经让她彻底丧失对自己泪腺的控制。
慢慢地,钟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控了,含糊的话尾带着明显的哽咽。
她抬起双手捂住脸。
裴决没说话。他走近几步,靠近钟影,替她收紧肩头披着的外套,然后低声唤她的小名:“影影。”
伴随裴决话音落下,钟影更加用力地捂住眼睛,嗓子口再度发出一声脆弱至极的呜咽。
好像陷入泥泞的云雀,精疲力尽。
倏忽几秒,远近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
毛毛雨又落了下来。
潮湿的、缠绵的、冰冷的、柔软的。
钟影靠在裴决肩头,闻到他身上干燥温暖的气息,好像回到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的哥哥对她很好,虽然严厉,但很会关心人。听了鬼故事半夜睡不着,非要来找她,问她睡得怎么样,很担心她也害怕得睡不着。钟影被哥哥吵醒,看出哥哥的害怕,便十分慷慨地让出里面一半的床给哥哥睡。
那个时候,整个家属院都好像空荡荡的。
幼年的钟影和裴决依偎在一起,一个心里想着有哥哥真好,要是是真的哥哥就更好了,一个心里想着,妹妹真好,全天下最喜欢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