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
当然,裴决也撞到过两人吵架。
骄阳似火的夏末,他收拾行李准备回学校,钟影过来帮忙。书桌上的几本大部头被她抱怀里始终放不下,一个人坐着出了好久的神。
明晃晃的日头照在窗沿,折射的光线里能看到一小丛细微的尘埃。
宁江最干燥的一段时节,走在外面,石缝里灰尘砂砾干涩的颗粒感都似乎扑面而来。
裴决端着剥好的石榴,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下:“想什么呢?”
“哥,我也想上大学。”钟影气鼓鼓地仰面和他说。
裴决好笑,挖了一勺石榴喂她嘴边,见她下意识张嘴吃进去,笑着说:“明年好好考。”
听到“明年”两个字,钟影似乎更加气了,等不及要说话,但石榴籽还没吐出来,她只能嘟囔道:“现在就要上。”赌气似的别扭语气。就是不知道在跟谁赌气。
鲜红的汁水沾湿少女粉润的唇瓣,和瓷白碗里、玛瑙一样颗颗晶莹的石榴相比,更加惹人注目。
裴决注视她的嘴唇,过度曝光的自然光线远远地映在她细腻雪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上,乌黑纤长的眼睫低低垂着,好像朦胧的翅影。
“那你跟我走吧。”
裴决忽然说,似乎是玩笑的语气。
“我带你去上。”他又喂了一勺石榴到她唇边。
钟影微愣,抬头看向裴决。他面容有笑意,眼底却看不清,也许因为逆光。
不知怎么,钟影就在他格外认真的注视下回过了神。
她对裴决小声说:“我闹着玩的。”说完,扭头找来纸巾吐了嘴里的籽,然后低头张嘴去吃裴决喂来的第二勺。
谁知裴决突然道:“我说真的。”
一口石榴刚进嘴里,钟影抬头瞧着他。
她望着裴决,像是想明白了,笑起来:“那我跟你去。我还没参观过你学校呢。是不是特别大?等明年我高考——”
话未说完,楼下忽地传来“影影”、“影影”的喊声。
是闻昭。
图书馆等不到人,知道惹人生气了,便顶着大太阳一路骑到钟影家。
钟影神情立刻变了,她先是猛地站起来,想去窗边瞧人,可走到一半,又折返坐了下来,然后,拿起裴决搁一边的石榴碗大口吃了起来。
裴决:“……”
于是,他便走到窗前往下看。
十八岁的少年人高马大,骑在车上,一头亮晶晶的汗珠。
裴决不作声看着,眸色漆黑冰冷。
“不去吗?”说出口的话语却分外温和,好像一个和事佬。
钟影咽下嘴里甜丝丝的石榴水,没吭声。
她不说话,就说明这件事并不那么笃定。
裴决有些搞不懂钟影心思,想了想,说:“接下来是要紧的时候,不要分心。”
——其实现在想起来,裴决发现自己真是虚伪得可以。
所有的关心、在意,乃至占有欲,都被他包装成冠冕堂皇的话术,理所当然地、一句句说给钟影听。
可那个时候,钟影情窦初开,怎么可能听得下去。更何况,他自己心底里,也觉得假。
他想说的,从来不是那些。
大概只有那句“你跟我走吧”才是真实的。
钟影后来还是下楼了。
裴决站在窗前。
外面顶着大太阳、超小声吵架的两人,吵着吵着忽然笑起来。
他转过身,望着自己的行李,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
钟影没有找到伞。
她在闻昭墓前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那把带来的伞。
雨后的山峰陷在徐徐腾起的白雾里,周遭人声忽远忽近,她站在原地,茫然地环顾四周,慢慢地,好像有根弦就这么轻轻断了。
就是不知道断在哪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断在此刻。
清明烟雨,三面春山,一面绿水,不看近前,光景都是好的。
她在一旁的石阶坐下,呆呆望着身侧闻昭的墓碑,面色苍白。
至此为止的人生,她经历的所有失去,似乎都是这样猝不及防——等她回过神,通通消失不见。
母亲是,丈夫也是。
一个念头开始充斥脑海——为什么每次都来得这么晚。
秦苒去世前的一天,明明通过电话,她也隐约察觉母亲的不对劲,可还是什么都来不及做。闻昭出车祸,她最后一个赶到医院,只来得及在他耳边喊他两声,之后,画面变得扭曲,等她醒来,就被医生告知怀孕。
那些“本来可以”、“如果可以”在脑子里仿佛雪花一片片落下。
钟影低下头,不是那么陌生的恨意时隔多年再次将她裹住。密不透风。
一开始,她以为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