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对面房间烛光闪动两下,片刻后,只剩一片黑暗。
小公主睡了。
杨绿袇端坐在临窗的案几后,见对面屋子暗下来,便垂目停笔,推开凳子起身,开始收拾抄好的佛经。
身侧忽地挤来两张笑脸,搀着她的胳膊,让她去旁边坐下。
是屋里的侍女。
她如今已失去“公主”身份,按说不该再享有这等礼遇。
但院里的宫婢怜惜她,明面上为避嫌,与她拉开了距离,私下里倒还如常伺候她。
扶她在桌边坐好,两个宫婢边整理佛经笔墨,边冲窗外努嘴闲聊。
“那位心可真大,要远嫁了,还整日好吃好睡,浑不在意的。这才刚过酉时,瞧,灯都熄了。”
“还说呢,刚听梅月讲,今儿下午,她赤手团雪玩,晚间回来用热水一泡,又红又肿,粗得都快赶上后厨里的萝卜了。梅月找药给她擦,她还笑眯眯的,说不碍事。嗐,哪有这样的公主?”
“可不是,在宫中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哪位皇女像她这样不讲究的——”她压低声音,“——该说真不愧是那种地方出来的,这礼仪还比不上杨小姐。”
身后,杨绿袇腰背挺直端坐着,正捧了一瓯茶在喝,仪态优雅,自有股凛然不可犯的高贵风姿。
两人回头望望,看她神色恬静,没什么反应,知道她听不见,便交换个眼神,又转过头继续说话。
“哎哟,你要死!甭管她从前出身如何,眼下她确是公主。你这么说,传到她耳里,就算不掉脑袋,也得挨顿打。”
“怕什么,你看她,分明是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傻子,否则,能平白叫一个太监睡了三月,就这么算了?”
“你今儿真是疯了!这话也是说得的!没看宫里为遮掩这事,都把那位大人送去军营了?你还敢信口胡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此处只你我,话又传不出去。”嘴上这么说,语气到底弱了,“要我说,也就咱们娘娘心善,愿意管她们母女。皇后娘娘身为中宫之主,都没咱们娘娘费的精力多。”
二人声音渐低,收好佛经,又出去拎热水,准备服侍杨绿袇洗漱。
待二人出门,杨绿袇放下茶瓯,凝眸望向脚上朴素厚重的棉鞋,忽而想起晨起在廊下与那位碰面时,她足下蹬着一双崭新的红靴。
那位生得小,脚也不大。红靴很精巧,乃上好的羊皮靴,最是软和轻便。
相府的少爷为了她在寺中过得舒适,真可谓煞费苦心。
可看她整天往雪地里钻的劲头,显然并不知晓脚下红靴的价值。
杨绿袇在棉鞋中动动有些僵硬的脚趾,眼底闪过一道暗光。
那位若没回来……
这一切,该是自己的。
*
熄了灯,躺在黑暗中,贞阳却怎么也睡不着。
手指冻伤的地方在暖气充足的室内,开始发痒。十指酥酥麻麻,像有蚂蚁在爬。
她忍住不去挠,侧了身子,将手探到厚厚的衾褥下,往里一伸,拽出只绣囊。
拉开抽绳,有幽幽荧光从小口.射出来。
贞阳连忙用手捂住,爬进被子里,蒙了头,拽着绣囊底部往下一倒。
扑通。
袋里滚出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
珠子上沾染着原主人身上的清淡冷香。
从前她只顾着抗拒,却忽略了他身上的味道其实很好闻。
一个太监,却比她还香。
臭美。
贞阳用指尖来回拨弄着珠子,鼻子嫌弃地皱起,嘴角却不自觉带了点笑。
她摸块帕子将珠子的光芒盖住,放到枕边,小夜灯似的。
帕子是绸的,跟绣楼里如烟似雾的鲛纱比,当然要差一些。
但聊胜于无。
终于可以睡了。
贞阳从被子里钻出去,闭上眼睛躺好。
没多久,对面厢房门响,有细小的衣裙窸窣声伴随着低语走远。
看来杨姑娘抄完佛经,要洗漱休息了。
她翻身把被子拉到下巴处,找了个舒服姿势趴着。
院里的侍女们偷偷照应杨绿袇的事,其实她都知道。
甚至于小和尚惠明都看出了端倪。
惠明替她抱不平,说没见过那么嚣张的婢子,提醒她立威,不能放任底下人捣鬼。
小和尚不知道,院里的侍女是薛贵妃的人,杨姑娘也是。
她当初失踪,本会成为一桩丑闻。
原相和薛贵妃说服阿娘,担着风险联合做戏,不仅全了几方名誉,还让她摇身一变,成了公主。阿娘也因此得以走出离苑,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再抱怨,就太不知好歹了。
贞阳忽略掉心头那点不甘,扒着枕头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