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月后,赵昶的车马抵达了京城。
光禄寺早已备下丰盛的酒菜为他接风洗尘,京城几乎所有的权贵都被召来参加这场酒宴。
赵暄的位置还空着,我独自一人坐在最高处。宾客分列在左右两侧,席间推杯换盏,嘈杂不断,一柱香后便已有人不胜杯杓,踉跄着由宫人搀扶出去醒酒。
酒席另一侧是现下雍京城中所有的适龄贵女,一张屏风将她们隔绝在这场闹剧之外,像一道分隔海陆的天堑。
这场仅仅起源于疑心的阴谋,还要再赔进去一个无辜的女人。
殿外传来通报,赵暄姗姗来迟,他走得很急很快,额前旒珠并允耳一同作响。席间众人连忙收敛醉态跪伏在地,齐声大呼万岁,但赵暄充耳不闻,径直往正殿上的御座迈步而来。
北齐尚服黑色,是以赵暄的冕服也多用黑色,一条素白革带将上衣与朱色下摆分隔开。赵暄神色凌厉,朝服繁重,龙纹肃穆,更显得他君威尤盛。
他走到我面前。我半跪在席上,按礼数不得直视天颜,只能望见他蔽膝上的宗彝纹饰。
今日宗亲宴饮,沉重的礼服与头冠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我不敢卸力。
赵暄的手指轻轻搭上我的下巴。他食指略一用力,将我的头抬到与他四目相对的位置。
“很美。”
他挥手免了我的礼数,径直在上首入座了。
赵昶还未出现,但歌舞百戏却是一茬接一茬的演出着,席间的权贵宗亲碍于赵暄在场,不敢喝得烂醉,而女眷们更是不敢有一丝失礼逾矩,于是殿中的气氛略显凝滞。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酒杯中的倒影发呆,而赵暄似乎很有兴致,一旁侍酒的宫人为他满了又满。他看起来有些醉意,面颊微微泛红,眼神却越显清亮,冲淡了几分平日挥之不去的阴郁。
殿外有宫人尖声通报,殿中的舞姬悄然退下,几位宫人拥簇着一名身着朝服的青年迈步入殿,朝赵暄行稽首四拜大礼。
“臣赵昶,拜见陛下与皇后,祝大齐国运隆盛,帝后福寿绵长。”
他的音容与三年前无异,只是当初披散的青丝束成了一道鹊尾冠,常年伴身的古琴不知所踪,素白的道袍也换成了石青色的朝服。
殿中的宗亲各自祝酒行礼,赵昶一一见过,手中的酒盏空了又满,转眼间已经饮下了六七杯。
我偏过头去,也让宫人替我添了一盏,就着桌上的小菜喝了个干净。
我不敢看他,我怎么敢看他。舌根止不住发苦,我又要来一杯酒闷了下去,辛辣的酒液穿肠入腹,愧悔却再次翻腾上来,仿佛千万只蚁虫,几乎要蛀空我的心脏。
演完一场兄弟情深的戏码,赵暄的神色舒展些许。他让赵昶在左侧上首入座,随即召来黄门郎宣读礼单,将一应赏赐都搬上台面来走了个过场。
赵昶起身谢恩,赵暄示意免礼,又召来宫人重新开宴,钟鼓乐声直到亥时方才停歇。
回到未央宫,我的腰背酸疼不止,桃枝替我脱下了礼袍和头冠,是以才得到片刻喘息。
我瘫倒在榻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床幔,赵昶的影子却仍在眼前晃动。
那双在蜀地雪夜里斟茶弹琴的手,那双折过梅花执过棋子的手,如今却握着毫不相配的酒盏,握着赵暄赐的象牙笏。
床幔轻拂过枕席,桃枝走到我床边,身后还跟着一个略有些面熟的宫人,是长乐宫的侍从,他来传赵暄谕令,说是将西域月氏进贡的某某眉黛香料与唇脂赏赐给我。
我无心再听,草草谢了恩,可是那宫人却不离开。
“娘娘,陛下的意思是让您亲自去谢恩。”
我静默良久,起身换了常服,提了一盏灯笼独自往长乐宫去。
赵暄坐在棋桌前,听到我来也没有什么动作,仍旧执着黑子在手中把玩。他解下了冕冠,长发披散在肩,神色竟显出几分落寞。
我小步上前,闻到了浓重的酒气。
“李愫音,你来陪我下。”
我摇了摇头。
“臣妾不善棋艺。”
他的手腕一滞,黑子落偏了一格。
“啊。”赵暄的声音有些失落。他又执起白子,放在了原本应该落棋的位置。
“七哥难道没有教过你吗。”
我的心脏一瞬间急速下坠。
“赵昶的师父是修君子道的仙人,他的棋艺自然能胜过我万千。”
赵暄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他复执起黑子,思忖半晌,最后将棋子全部扫落在地。
“输了。”
黑白子滚落到我脚边,但我不敢俯身去拾。
赵暄的步履已经有些不稳。他走到我身边,对着灯烛打量着我的脸。
他的手贴在我面颊上,冷的像一块玉。
“李愫音,你很美。”
赵暄的音色带上了几丝陷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