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
能证明郁岁是受骗的那一方,又回到她是被人利用的结论。
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
只要她肯服软,师兄们就能保她,即便是受些酷刑毁了修为,也比丢命强。
芙蕖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她完全低估了郁岁的倔强,没有修为,她不如去死。
这第二条活路她也不肯走。
但凡有一丝一毫利用贺兰安的事,她都不会去做。
“三师叔,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郁岁拱手行礼,清冷的目光却落在宋阳身上:“可我不愿苟活,宁死不屈。”
她从来都是这样,见了棺材也不落泪,旁人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雨后潮湿的空气吹入大殿,江随叹息一声,推着轮椅上的谢琅离开。
一贯话少的青年似乎还想说什么,江随拦住他道:“师弟,与其浑浑噩噩活着,不如痛痛快快死掉,这一点,我们都不如她。”
谢琅还想回头望,江随垂眼:“谢无尘,什么都管只会害了你,十七年前你丢了一双腿,现在你还能拿什么来阻止?”
“你看看你,还剩下什么。”
从天之骄子到终身残疾,清高矜贵的人只剩下孤僻和沉默,本该遨游四海却困于轮椅,想仗剑天涯奈何有心无力。
江随难得流露出心疼:“人生苦短,你还学不乖吗?”
……
人来人往,大殿归于寂静,只剩下名义上的师徒。
乌云里挣扎出光线,透过窗棂映照在郁岁脸颊上,她的皮肤薄白得近乎透明。
裴如影回眸看她,仿佛间又回到了十七年前,他原本不想收这个徒弟,不过是碍于师姐的遗训:
凡有天赋者不可埋没;
勤勉者不可放弃;
起初他以为郁岁是后者,慢慢的他又发觉了她的天赋,少女是极聪明的,无师自通还懂隐忍藏拙,她身上所有的锋芒,其实是在红鸾死后才尽数出鞘的。
如果当时他能再公允一些,兴许就不会有她今日的一身反骨。
裴如影垂眼,心生惋惜,他还记得当初牵着她从山脚走到山顶,问她:“世人寻仙问道,为求长生,为登巅峰,为填欲壑,你呢?”
少女的声音还透着童真:“我想成为好的剑修,像师父一样。”
裴如影笑了,他为人一贯温和,但难有真正的开怀。
“像我有什么好?”他一步一步带着她踏入仙门,道:“这世间最好的剑修早就陨落了,我不过是她的信徒,因为平庸而活了下来。”
“往后,你也不用太出色。”
——平平安安就好。
这是他十七年前未曾说出口的话,也是十七年后的事与愿违。
“如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他摩挲着腕间佛珠,视线不敢落在她身上。
“师父怎么知道我有疑惑?”郁岁轻笑,带着嘲意。
裴如影却半点没有生气:“你是我教的。”
剑术像我,身法像我,连失误都像我,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清清楚楚知道她的鄙夷和厌恶。
郁岁索性道:“我不明白,你是真的眼盲心瞎,还是故意对代掌门宋阳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她终于问出了纠缠在心间的困惑,仿佛要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待。
腕间的某颗佛珠有些粗糙,裴如影收拢指尖,淡声道:
“宗门之内,芙蕖难当大任,谢琅江随心不在此,而我又不喜欢与人交际……昀天宗需要宋阳这样的人来维系与其他宗门的往来。”
又或者说,是经由他与各宗门进行利益输送,同舟共济。
郁岁寒声道:“所以是你向世俗低了腰,为了稳固宗门地位,觉得宋阳有点瑕疵也能容忍,是这样吗?”
裴如影想要反驳,却在少女清冷的目光中失去声音。
他用宋阳,和各宗交好,一是不想昀天宗沦为修真界的孤岛,以至于师姐妘妙被逼献祭的事再次发生。
世俗如此,独守清流又有什么意义,反正师姐不在了,打不过就加入,做个圆滑市侩的人也没什么不好。
二是因为……
“我明白,无利不起早,贪黑必有因。理想主义的热血在世俗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郁岁打断了他想要开口的念头。
“多说无益,你只管押我上诛仙台,给你那些所谓的仙道同盟一个交待。”
少女的声音干脆,她向来是斩钉截铁的人,为什么这些年她斗不倒宋阳,不是因为他修为有多厉害,而是因为手握司法职权的人并不公道。
罪罚司一日不惩戒宋阳,一日就还是上位者手中的玩具。
轩辕宗与“戍边修士”一案,她差点以为裴如影是什么好人,能够秉公执法,如今想来,无非是没有触及到昀天宗的核心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