窖
场上十多根人高的尖木桩,一看就是在土地里随意插上的,深浅不一,排列也乱得像是士兵们弯刀的形状,随机中便自带了杀伐气,真是……每一个木桩前面都拿麻绳捆牢了一个人,每一个都遍体鳞伤,几乎软软成一条,只消一放下来就不是人形了。
而他要见拓跋,就必须从这中间穿行过去。
一股非常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元烈掩鼻不及,只得庆幸眼下没有那么热了,否则照这么杀下去,那样强的血臭必然招致无数大头苍蝇,他一想到战场上那些无孔不入的虫子,还有伴随着那些虫子的景象、气味、疾病……他的耳朵眼儿里面,连通脑子的地方,都不免“嗡嗡嗡”地叫起来。
拓跋野在场后高坐,正擦他那把销金弯刀。
元烈止步在离他最近的木桩旁,叩了一下木桩,发出“笃”的一声。
他低声道:“全都已经失去意识,问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了,省一点儿力气吧。”
拓跋野不耐烦地朝殷红的布上吐了口唾沫,一面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没招就继续。”
也是,自从拓跋发现了关隘口毒箭的秘密,他就满心满眼是抓人了。
“鞭打没用,就剥了他们的皮。”拓跋冷酷地补了一句,“叫他先剥一个给他们看。”他举起弯刀向着行刑者一挥示意,无人敢违拗他,都清楚拓跋野是个什么脾气。
因此,很快元烈便不得不忍受一个男人被剥皮的尖啸,他咬紧牙关,但他不能把那尖利的声音阻挡在外面,它就像钩子一样往耳朵里钻,往脑子里钻。
他脸上的表情还不能有异动。
元烈迫使自己不要往旁边看,战初起时,他曾经不知事地偷窥过一次,看之前他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剥,那景象震撼至极,简直不是正常人可以忍受的,可是拓跋野正看得津津有味。
元烈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他依然选择叨叨地说:“他们都说了是公主的亲随,想来不会有假,再审也就——”
“明日起就封刀了,行不行?”拓跋野不耐烦地打断他,脸上却还尚且是快意在悦动,他显然从虐杀这种事情上汲取了极大的乐趣,“你这个人——没有趣味,他不招,我就不可以玩玩吗?难不成我还把这几个放了?你说了的嘛,尽量不杀老百姓,可以啊,他们又不是老百姓!”
“那些软骨头——把钱搜干净就好了,杀了费事啊。”
元烈忖度,自从几支毒箭要了拓跋身边几个副将的命,现在也没人敢跟他说话,更别说提议了,他这样直言一次两次也无妨。况且,拓跋近来对前秦军的敌意日盛,他要想给他们捣乱的话,没什么是比把元烈这个大侄儿给前秦皇帝送回去更添堵的了,毕竟拓跋从来不是守信重诺之人,元烈知道迟早有一天他真会这么做的,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忠诚。
“钱?你觉得我只是图几个钱?嗯?”拓跋大笑,笑得有些趋于狂乱了,“我要的是人!”
可能是看到周遭人,包括元烈的眼里都有质疑,他继续道:“随军的金疮医都说了,那箭上的毒用料极细极多,而且大都还罕见。你跟我都清楚,京城里面,最擅长制毒的,最有能力制毒的——”拓跋棱了他一眼。
“生尘堂。”元烈坦言,“可是你也派人去搜过了,没有她。”
“没有她,”拓跋野一声哼哼,把擦刀布望土里一掷,“你看到过那女人怎么去救公主的,给我找,把那什么公主给我找到,不管如何,给我搜出来,那女人一定还在这里!”
元烈看着他烈火熊熊的双目,好像被可耻的记忆灼伤了他男人的自尊,他脚跺地,跺起阵阵烟尘,大吼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从他那张厚嘴唇里面跑出来:“去找,一定有自作聪明的人混在尸堆里,去找,给我烧出来!去找,我要这个女人,要活的,脸不要给我弄坏了!”
他的声音甚至盖过了被剥皮的呼叫,或者与它渐渐融为一体:“给我找出来,我要亲眼看着她变成一块狗都不愿意闻的烂肉!”
弥漫在场内的血的味道,在他身下勃然的火的激发下,变成甜腥腥又臭烘烘,元烈扭过头去,不让自己呕吐出来。
光线从地窖顶板的罅隙里透漏进来,康乐缩在角落里发抖,她都傻了。
是啊,她丈夫跑得不知所踪,丢下一城的百姓跟怀孕的妻子引颈受戮——当然他也有可能不知道,以为康乐公主已经被保护着逃离了,可不管怎么说,疏桐都忍不住往地下啐一口,以表示对解朗这么一个人的鄙夷。
他派给康乐那几十个人,现下就剩了三个,也都瑟瑟缩缩,脸上写满了惶恐。谁能不惊惶呢?
她昨儿傍晚就依照着姑娘吩咐去往公主府,今日晨起伺候了康乐梳头穿衣,听说外面已经套上马,她们准备出门,呆在外户的檀奴却跟着几个亲随赶进来把门堵了。
“杀人!外面全都是异族人,异族人,拿弯刀杀人……”显然剩下的亲兵也都不是什么护卫的料子,一个个都给吓破了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