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疏桐转身,何夕便习惯性地收了两腿,仍想攀着栏看她离去,却见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
生尘堂这低矮的二层小楼上下,一立一坐,两相对望。
何夕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那是虞慎吗?
她几乎要不能确定。
院中他跟以前的那个虞慎,看起来不一样了。何夕心想,不见大半年的时间,他瘦了,也黑了些,可眼见得是西北走了一遭的人,那副玉质珊瑚一样的美人身骨,变作了更精健冷毅的躯体,包裹在厚重的青冥色衣衫当中。
不是虞慎还能是谁呢?
何夕的十指都深深陷到大腿肉里,这几天吃得太少了,她该不是产生了幻觉?虞慎,怎么可能这种时候出现在她的生尘堂里面呢?
何夕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自己比檀奴疏桐还要喑哑,她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而虞慎则过于沉稳地立在那里,一双眼眸,像是收蓄了今日阴云之上照不透的那束天光,他看着何夕睁大的眼瞳,张大的嘴,看着她从惊讶变为不解,他却一丝情绪也没有改变,只是带着难以捉摸的微笑。
他在笑什么?
他看起来跟以前很不同了,何夕不错眼地观察着他,时间好似在他二人之间停止了流逝。
楼梯上传来疏桐的鞋声。
何夕醒过神来。
是了,就是这一点不同了——并非身躯、皮肤或是衣容,她突然意识到,是向来虞慎从头到脚传达出的那种忧伤不定,没有了。他现在看起来,是那样一副了然的面貌。
何夕慢慢扶着栏让自己跪立起来,因为她在高处,俯瞰着虞慎,所以这个姿势倒也没什么奇怪,可她挪动的脚,一下子就撞翻了那碗桂花小米粥,这粥碗像有灵性似的,沿着碗底打了个浑圆的转儿,一下子从美人靠的间隙里飞了出去,何夕想要去抓住,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她只能眼看那只碗掉下去,正正好砸在端着阔碗快步进来的檀奴跟前,顷刻间瓷片纷飞,米水迸溅,吓得檀奴手里热腾腾的羊肉汤都险些泼尽。
疏桐看见了,冲过去。
檀奴显然是并没留意到院子里突然出现的这个黑乎乎的柱子样儿的东西,但他受了一惊之后,看见妻子迎面奔来,他意识到原来三步外是一个仰首伫立的男子,他好奇地上下一扫,甚至还有一点儿想绕到他面前去看看,这人是谁,为什么涵元郡主要以如此深长的目光凝视他,而他却又一动不动。
只不过,疏桐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抢上前去,瞥了虞慎一眼,而始终,虞慎都没有回头看一眼他们。疏桐接了檀奴送来的汤,她大概猜到了何夕不会喝,一手端着阔碗,一手拉着她夫婿,朝着外面走去。
何夕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样跽坐是不妥的了,她吸了一口气,撑着栏杆,将脚退下去,慢慢地站起身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她想这样问,这是她眼下最想弄清楚的问题了,可是话还没出口,她又觉得这实在是个不必问的问题。
虞慎为什么会在这儿,无外乎两种,一是随临郡援军而来,另一个,她想都不敢想,但又控制不住自己去想。所以,她问了第一个。
“是援军到了吗?”
还好还好,声音听在自己耳朵里还算平和。
虞慎没有回答她,他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何夕忍不住想,他在这里一动不动有多久了?
她提声又问了一遍。
“是援军到了吗?”她盯着虞慎。
要格外仔细,才能读懂虞慎瘦朗的眉宇间,那种笃定又无可奈何的感觉,他真正在说:“你果然在这里,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不知怎的,几乎是在这一瞬间,何夕自己觉得鼻子酸得不成样子。
看着虞慎摇摇头,她偏着头,问他:“那你还回来干什么呢?”
虞慎嘴唇动了动,回看了一眼生尘堂的门,再转回来时,他带着一种温柔的责备:“门口那人在刷的那匹马,不会是给你去小平津关准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