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之落
渐渐多起来。
“石家这样的前朝拥趸,也让陛下这样放心的重用,”虞导突然说道,“我恍惚听说是宫里有人在陛下跟前提的,这人还真是有心,以为跟我虞氏作对啊。”
“北面战事不利,叔父在雍州也无甚作为,虞氏无人可用,陛下自然要想到旁人,也许并没有父亲所想的那样。”
虞导未置可否,这时,老板趁着二人缄默的间隙,赶紧呈上酒菜来。
虞慎默默为父亲和自己都斟了一杯酒。
“哼,石伯都愿意去打仗就去吧。”虞导利落地仰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道,“北赵连连取胜,势如破竹,如今又趁着前秦内乱夺了九城之地,更是猖狂,哪里是一个老将就能扭转的局面。”
虞慎盯着那杯酒,酒的香气从壶里倒出一瞬间就侵袭而出,此时在天青色的小酒杯里,映出时楼檐角酒招下的铜铃。
正因为如此,京城里诸多军将都不愿北行,司马尤治军严整,他的继任不好当不说,北边的仗也不好打。就连叔父虞敦都龟缩在雍州,观望前秦与北赵的争斗。
“石老将军从无败绩,陛下相信他,我也相信他。”虞导沉吟半晌,开口道,“等年后押运军粮,我打算跟陛下请令,去沙场见一见世面。”
虞导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你肯想到自己身上也好,不用你去说,为父替你请旨,我虞家的孩儿,也是该从军中做起,而非什么清田文吏。”
飘飘悠悠的参军戏此时声音更加清楚了,虞慎一开始并不留心,但听了一会儿,狐疑起来,便留意聆听那戏文。原来讲的是一州刺史横征暴敛,极善取媚,还从胡女中挑选出一位极娇媚的女子,认作自己的姊妹,向天子进献。
接着又唱此女承欢,生下一个聪慧健壮的儿子,天子龙颜大悦,这一州刺史得以平步青云,还娶了天子的姐姐,成为驸马,在朝中权势滔天。
一参军一苍鹘,嬉笑逗乐,好不滑稽。
虞慎听得窘迫,可是看父亲神色如常,他肯定听明白了,但是就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奇怪,他又回来了。”虞导看向下面。
街上人流涌动,一骑黑马由北往南飞驰而过,一声吁气,急停在时楼不远处一辆小巧青碧油车边。
虞慎心下一动,一手端起酒杯,一边探身望了出去。
天色渐晚,这孩子还出城去做什么?
石翎的马在车边摇首顿蹄,可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在他们视野中,一个女子追在他身后。
石翎下马去,站在马边静静看着一老一少争辩着什么。
“我听说妹妹又小月了,母亲担心得很,她两次失子,伤身又气闷,不如从宫外找个好大夫进去给她瞧。”
虞导听了他这话,面色玩味:“这次也是奇怪,好好的怀了这么久,听说被什么野猫扑了,一吓就没有了,去寻也遍寻不着,听说宫里本就不许养的……也罢,净是些不温不火的太医,这身子好不全。那我着人回荆州去寻访一个来。”
“何必费事,京中现成的南宫老大夫就是闻名天下的神医——”
随着虞慎说话,虞导脸上玩味的神情愈加浓重,他直接看着儿子带着莫测的微笑,虞慎只得硬着头皮说,“我知道南宫与何家的渊源,但妹妹是太子正妃,南宫家一向也医品卓著——”
虞导继续微笑着:“你妹妹的肚子是虞家的指望不错,可不是太子唯一的指望。”
“南宫从不掺合政权倾轧,况且——”
“况且你此次落水,就是得他家照料,是吗?”虞导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斜眼看他,“你以为这件事能瞒得住?”
虞慎那杯酒不小心倾倒出来,酒水酒香一股脑都流溢到他的白衣上。
“小心一点呐,”虞导一仰脖,不知是醉话还是怎的,他的眸子里染上一层冷冽的霜色,“何家女儿是个有意思的,你还记得寿宴当晚她跟皇上说的那番话吗?”
虞慎扶正酒杯。
虞导鼻内哼了一声:“仓促之间,只是看一眼司马通的病况,就能做出那般推测,更遑论江州你落水之事还有诸多疑点,此女决计心机深沉,不可不防啊。”
“难道……”虞慎突然意识到父亲说这话暗含的一层意思,“该不是……”
“这可不怨我,若我知道,只会阻拦。”虞导摆摆手,“但眼下事已至此,轮不到你我插手了。”
“那还——那还只是一个孩子啊!”虞慎砸拳。
可是虞导并没有理会他的激愤,而是完全忽视他,自顾自开始夹菜吃了。
一车一骑渐渐远去,虞慎落寞地看着空杯,已再无斟酒的兴致。